工作日,距離晚高峰還有幾個小時,地鐵上人不多。
江喬一路睡到大學城,直到把外賣熱好,坐在黃魚羹氤氳鮮美的熱氣里,人還沒從醫院里聽的流里緩過勁兒來。
醫院里八卦的傳播速度她早有耳聞,今天神外的護士們互通一下有無,想必不用等到明天,裴知鶴有個大學生女朋友的爆炸新聞就能傳遍全院。
當時那個場景,她很難闖入茶水間證明裴醫生的清白。
對于這樣的無解困局,她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今天以前,她對自己和裴知鶴關系的定義接近于拜佛:她是草叢里竄出來的流浪貓,走了大運遇上心軟的神,從天而降半根火腿腸填肚子。
但是在今天,她收到了有史以來最貴的火腿腸,沒當面拜兩下不說,還滿身塵土地被塞進神的懷里,在對方一塵不染的胸前按下了一個臟臟的爪印。
做好人做成裴知鶴那樣,還要和自己這樣的平平無奇女大學生傳緋聞,她真的把對方害慘了。
中午發給裴知鶴的道謝微信,現在對方還沒回。
蔣佳宜進門換鞋,被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嚇到,“咋了,過兩天有考試?”
說完自己先搖頭,“嗐,把你當我了,人形答案小江老師從沒有這種世俗的煩惱。”
江喬手里捏著漆光如鏡的筷子,無聲嘆息,“欠人情了。”
蔣佳宜:“正常,但這東西得根據具體情況分析。”
她頓一頓,在江喬殷切期盼的眼神里繼續開口,“就幫了你這一次,還是好幾次,程度如何,影響多大。”
江喬心里做了一連串加法,神色更加黯淡,“巨大,還不上了。”
蔣佳宜轉身滑動椅子,眼神在桌上的松榮記燕窩和舍友蔫答答的臉上轉了一個來回,斟酌著用詞,“又是上次送你回來那個,前男友家的長腿叔叔?”
未來的王牌記者出手,奇準無比。
已經不是第一次領略蔣佳宜的恐怖直覺,江喬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無視那個有些曖昧的代稱,“這都能看出來?”
蔣佳宜撇嘴,“這可是松榮記,我爸公司這幾年開股東會,訂了三次都沒訂上位置,也從沒聽說過有外賣,怎么想都不可能給哪個年輕人開特權。”
“排除了學校里那些追你的富二代,那估計就是某個有錢有勢的老頭子了。”
江喬聽完表情復雜,忍不住道,“也也不是那么老。”
二十九歲還好吧。
聯想一下裴知鶴閃瞎人眼的履歷,已經是年輕到天理不容了。
“我明白,”蔣佳宜很是善解人意地一點頭,“他們那種人,幫你根本就不為了什么回報。”
“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話,我還以為對方八成是對你有意思。但既然是這種輩分,你總不能為了報答就給人家養老吧?”
這話實在驚悚。
江喬一口燕窩在喉間猛然嗆住,咳得眼眶都紅了。
蔣佳宜過來給她拍背,“我的錯我的錯,不該把你和那位叔叔聯想到一塊兒去。”
椅子又轉一圈,一個快遞包裹落在她桌上。
“一樓架子上看到的你的快遞,順手幫你拿了。”
裴知鶴的事多想無益,江喬紅著兔子眼睛拆快遞,強行轉移注意力。
意外的,是本裝幀精美的兒童繪本。
硬裝封面上一輪黃澄澄的月亮,毛茸茸的布藝材質,摸起來很舒服。
“我的天!”
封面剛露出來沒幾秒,蔣佳宜先她一步,晃著她的手歡呼,“出版了喬寶!你筆譯比賽得獎的那本書!”
江喬慢半拍地拿近了看。
果然,緊貼著作者名的地方印著一行略小的鉛字——“譯者:江喬”。
國內兒童文學翻譯領域最權威的大賽,這本繪本是上一屆賽事的參賽篇目。
半年前她被周老師推薦參賽,以唯一一個在校生的身份爆冷獲了新人獎。
當時這家童書出版社和她聯系,說想要出版她翻譯的版本。
但像她這樣沒名氣的新人譯者,稿酬少得可憐不說,出版途中也多有項目終止的風險。她收下轉賬后并未抱希望,沒想到今天真的收到了樣書。
剛被嗆紅的眼睛又開始泛酸。
江喬和蔣佳宜抱在一起,森林小動物似的跳了好幾圈,拿起手機給周老師發消息。
周老師,我之前翻譯的繪本出版了!
仿佛早已經料到她會來,周老師的語音很快發來。
“這家出版社編輯是我老朋友,前幾天也給我寄了。都在夸你,說年輕人有靈氣。”
“小江老師自信一些!我要是二十歲出頭就有自己譯著,尾巴老早就翹到天上去了。”
江喬連連道謝。
手里的書像剛出爐的面包,新鮮滾燙,散發甜滋滋的香氣。
她打開臺燈暖光,拍了幾張照,很少見地發了一條朋友圈:
月亮出來了[月亮][星星][星星]
她高中時沉迷學習,上了大學又每天忙著跑兼職賺生活費,并沒有太多親密朋友。
和同齡人不一樣,朋友圈對她來說是個類似樹洞的自留地。
屏蔽親戚和本系老師同學,再排除掉只有金錢往來的客戶,最后剩下的除了蔣佳宜,只剩下一個遠在蘇城弄堂里的外婆。
這種極小范圍的,只比自自語熱鬧一丁點的分享,讓她覺得很安全。
江喬心情很好地打掃了一下午房間,拿出積壓已久的論文初稿改了十幾頁,直到設好鬧鐘要睡覺,才又想起這條自娛自樂的簡陋慶功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