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事一樁。”林川笑著打斷他,“別往外說,免得壞了姑娘名聲。替我謝謝她,手藝真不錯。”
巴罕的鼻子有點酸。
他活了半輩子,見多了用送姑娘做交易的勾當,從沒想過有人會把這層窗戶紙輕輕糊上,還用“走錯路”“補衣裳”這樣體面的說法,既護了阿依的清白,又給他留足了臉面。
方才心里那些齷齪揣測,此刻臊得他耳根都在發燙。
“林大人……”巴罕聲音發啞,“那、那補丁補得真好,阿依的手藝……是族里最好的。”
“可不是么,比營里那些糙漢子強多了。”
林川哈哈一笑,“等打完這仗,讓她開個針線鋪,咱們弟兄的衣裳破了,都找她補。”
……
日頭從東邊沙梁爬到頭頂,又慢慢斜向西邊。
駝城中央的空地上,林川手里的木棍在地上畫了又擦,擦了又畫。
周圍圍坐著的羌人漢子們,有不少依舊眉頭緊鎖。
“記住,一定不要沖上去砍殺。”
林川指著地上的四塊石頭,代表阿都沁的四個千人隊。
“你們要做的,是像狼崽子逗野牛,遠遠撩撥一下,等它紅了眼追過來,就趕緊跑開。”
他說著,把代表駝騎兵的石子往前挪了挪,又往后一撤。
“就像這樣,他追,你們跑;他停,你們就回頭放兩箭。不用管準頭,只要射得夠遠就行。”
圖巴魯把他的話翻譯完,人群里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
有個漢子會說漢話,嚷道:“這不成耍弄人嗎?咱們羌人打仗,要么沖上去砍翻對手,要么被對手砍翻,哪有這樣躲躲藏藏的?”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就是!那韃子罵咱們是‘沙耗子’,這么一來,不真成了耗子?”
林川直起身,目光掃過一張張黝黑的臉。
這些漢子顴骨高聳,眼窩深陷,身上臉上多有疤痕。
這都是與風沙、野獸或者韃子搏斗留下傷疤,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勛章。
在他們的認知里,戰場就是比誰的刀更快、箭更準,比誰敢把血抹在臉上沖鋒。
哪見過這種“打一下就跑”的路數。
“你們見過洪水嗎?”林川問道。
眾人愣了愣,不知他為何突然提這個。
巴罕悶聲道:“從小看到大,雨季一來,洪水就來,就連沙梁都能沖垮。”
“對。”林川點點頭,“水軟,石頭硬,可洪水能沖垮山石,靠的不是硬碰硬,是繞著彎子磨。”他指著地上的石頭,“阿都沁那四個千人隊,就像四塊硬石頭,你們這一千駱駝兵,是繞著石頭轉的水。硬撞,你們會被砸得粉碎;可要是繞著圈磨,能把他們拖在沙窩里。”
說到這里,他加重語氣:“你們每多拖他們一個時辰,主營那邊的勝算就多一分。要是有人頭腦發熱,忘了是去誘敵,非要沖上去砍殺……到時候,不光是你會死,你也會拖累你的兄弟,拖累你的家人,甚至整個駝城都會被屠殺!”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
林川知道,這些漢子不是不懂道理,只是常年的廝殺讓他們習慣了用勇武衡量一切。
他放緩語氣:“我知道你們不怕死,可死要有死的用處。為了拖垮敵人死,是讓更多人活;為了逞能死,是把所有人往火坑里推。”
聽完翻譯,不少漢子開始點頭。
日頭漸漸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眾人臉上的神色,隨著林川的反復耐心講解,開始慢慢變化。
從最初的抵觸,到疑惑,再到若有所思。
不管怎樣,大戰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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