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挺直腰板,學著老管家的樣子微微躬身,可動作卻僵硬得像生銹的機械臂。
“啊,哦,你好你好。”他聲音帶著點沒壓住的結巴,手心不知何時沁出了層薄汗,連腳步都有些發飄。
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真正的“大人物”,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
“好了,快跟我來吧,別杵著了。”余剛見他愣在原地,輕咳一聲打破了僵局,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催促。
他轉身朝著客廳的方向走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像在給溫羽凡引路。
溫羽凡這才回過神,連忙快步跟上,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又瞟了眼老管家。
對方已經轉過身,背影挺得筆直,正朝著走廊另一頭走去,黑色的西褲在陽光下拉出道利落的線條,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精確的刻度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波瀾,快步追上余剛的腳步。
走廊里的檀香似乎更濃了些,混著水晶燈折射的光斑,在他心里投下片沉甸甸的陰影——這余家大宅,果然藏著太多他看不懂的深淺。
進入客廳之后,溫羽凡的目光依然忍不住在周遭游移。
頭頂的水晶吊燈足有兩人高,成千上萬顆切割面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腳下的大理石地面上,像撒了一地碎鉆。
墻壁上的壁畫是《溪山行旅圖》的仿制品,筆觸蒼勁,遠山近石栩栩如生,畫框的鎏金邊角被歲月磨得溫潤,透著股沉淀多年的厚重。
客廳中央的紅木圓桌泛著暗紅色的光澤,桌腿雕刻著繁復的纏枝蓮紋樣,每個卷須都透著工匠的巧思。
靠墻的博古架上擺著青瓷瓶、白玉擺件,甚至還有個青銅爵杯,燈光打在上面,泛著冷幽幽的光,一看便知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
“你先坐這兒等會兒吧,老爺子估計很快就會過來,我就不陪你了。”余剛指了指沙發,語氣隨意得像在自家院子里招呼街坊,說完便轉身往側門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的“篤篤”聲漸漸遠了。
溫羽凡拘謹地點點頭,手指在褲縫上蹭了蹭,才緩緩落座。
沙發的絲絨面料柔軟得驚人,陷下去的瞬間像被云朵裹住,他下意識地挺直脊背,生怕把這精致的坐墊壓出褶皺。
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既好奇那位能讓余剛畢恭畢敬的老爺子長什么樣,又忐忑自己這身洗得發白的保安制服,在這金碧輝煌的客廳里會不會顯得太扎眼。
沒等他理清思緒,一陣輕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穿素雅制服的傭人端著托盤走進來,裙擺掃過地面幾乎沒出聲。
她的制服是月白色的,領口繡著朵小小的玉蘭花,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到了近前,她右腿后撤半步,膝蓋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行了個標準的屈膝禮,動作輕柔得像風中搖曳的玉蘭。
“先生,請用茶。”聲音清潤,像山澗的泉水滴在青石上。
托盤放下時幾乎沒發出聲響。
她先拿起茶壺,壺身是細膩的冰裂紋釉,壺嘴彎曲如雀喙。
手腕輕旋間,琥珀色的紅茶順著壺嘴傾瀉而下,細得像絲線,落入骨瓷茶杯時泛起細密的漣漪,熱氣裊裊升起,帶著焦糖與果香交織的馥郁。
隨后是茶點。
幾碟小巧的點心擺得錯落有致:
翡翠色的酥點捏成柳葉狀,邊緣的褶皺里還嵌著顆顆白芝麻;
粉白色的糕團上印著桃花紋,花瓣的紋路清晰得能數出脈絡;
最邊上那碟是蜜餞,金澄澄的杏脯裹著層晶瑩的糖霜,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
傭人退出去后,客廳里又恢復了寂靜,只有茶香在空氣中慢悠悠地彌漫。
溫羽凡盯著茶杯里晃動的倒影,手指懸在半空半天沒敢碰——這杯子薄得像蟬翼,生怕稍一用力就捏碎了。
他深吸口氣,終于端起茶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微微發顫。
淺啜一口,紅茶的醇厚瞬間在舌尖炸開,混著點若有似無的奶香,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讓他緊繃的肩背悄悄松了半分。
目光落在茶點上時,他又愣住了。
那桃花糕上的花瓣栩栩如生,連花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哪里像是能入口的食物,分明是件精致的藝術品。
他捏起一塊,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這一口下去,怕是抵得上自己兩天的飯錢。
“土包子。”他在心里暗罵自己,臉頰騰地泛起熱意。
想起自己平時啃饅頭就咸菜的日子,再看看眼前這講究到極致的茶點,突然覺得自己像誤闖天鵝湖的丑小鴨,渾身上下都透著股不合時宜的局促。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杯沿的弧度光滑得像被歲月磨過,更襯得他掌心的薄繭有些粗糙。
沒過多久。
“哈哈……讓客人久等了。”
爽朗的笑聲像滾雷般在客廳里炸開,帶著股穿透空氣的力道,震得水晶吊燈的流蘇都輕輕晃了晃。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快步走入客廳,寬松的月白色絲制練功服隨著動作輕輕飄動,衣料泛著珍珠母貝般的柔和光澤,行走間竟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氣流,仿佛腳下踩著無形的云。
老者頭發花白卻梳得整齊,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臉上的皺紋里盛著笑,眼角的紋路像被春風拂過的湖面,漾著溫和的漣漪,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團星火,掃過客廳時帶著種不動聲色的威嚴。
溫羽凡正端著茶杯,聞手猛地一抖,琥珀色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米白色的絲絨沙發上,暈開小小的深色痕。
他慌忙放下杯子,差點帶翻旁邊的茶碟,起身時膝蓋撞到茶幾,發出“咚”的輕響,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啊,客人請坐請坐。”老者擺了擺手,笑聲里的暖意更濃了,“不要拘謹,當在自己家里一樣就行。”
他說話時步伐未停,徑直走到主位沙發坐下,動作隨意得像在自家院子里曬太陽,可脊背挺得筆直,無形的氣場瞬間籠罩了整個客廳。
溫羽凡連忙欠身,腰彎得恰到好處,指尖在褲縫上蹭了蹭才緩緩落座。
屁股剛沾到沙發邊緣,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瞟向老者頭頂——果然,一道淡藍色的對話框懸在那里,里面的黑色問號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他心頭一緊。
又是一個超過自己一個大境界的強者。
他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目光專注地落在老者臉上,連呼吸都放輕了些——能讓老管家和余剛都敬畏的人物,絕非等閑之輩,每句話都得在腦子里過三遍才能說出口。
客廳里的檀香似乎更濃了些,混著老者身上淡淡的草藥味,在空氣中凝成一股沉靜的力量。
溫羽凡盯著對方練功服袖口繡著的太極圖,圖中陰陽魚的眼睛用銀線繡成,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突然覺得喉嚨有些發干。
他等著老者開口,心臟在胸腔里沉穩地跳動,像在為接下來的對話打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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