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甌江城浸在暖烘烘的濕氣里,風卷著河邊新抽的柳枝嫩芽,把那股帶著點澀的綠意揉進每條巷弄。
溫羽凡赤著腳站在滿地玻璃碎渣上,棱角鋒利的碎片硌著腳心,卻連油皮都沒劃破——武徒三階的肉身早已不是尋常銳器能傷的,可這點皮肉上的安穩,擋不住心頭驟然壓下來的沉郁。
黑蜘蛛的匕首還在月光下閃著冷光,刃口凝著層白霧,像是剛淬過冰;
釣魚人手里的碳纖魚竿繃得筆直,竿梢微微顫動,那根細如發絲的魚線在空中劃出隱秘的弧度,活像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兩個武徒三階的殺手,一個擅近距離搏殺,匕首能破開三指厚的木板;一個精于遠程控場,魚竿甩出的力道能釘穿鐵皮。
溫羽凡摸了摸后腰的舊傷,那里還隱隱作痛,是上次硬接保潔阿姨爪擊時留下的淤痕——他單挑一個都得拼盡全力,何況是兩個配合默契的狠角色。
“勝算為零。”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夜風灌得滿腦子都是。
他下意識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指縫里滲進的玻璃細渣刺得生疼,卻遠不及心里那股寒意。
就在這時,四樓的窗戶“咔嗒”一聲亮了。
昏黃的燈光像塊被打翻的黃油,在對面斑駁的墻面上洇開片暖乎乎的光暈。
王建軍的抱怨聲裹著拖鞋擦地的“趿拉”聲鉆出來:“樓下的那個姓溫的怎么又開始了呀!前陣子看他推輪椅挺老實的,這是又犯什么病了?”
他媳婦李秀蘭的聲音軟乎乎的,像浸了水的棉花:“聽著像窗戶破了,也許是風刮的呢?再說了,未必就是他家呀。”
“那也不能這么吵啊……”王建軍的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聲,“別是進小偷了吧?咱們這老樓可沒監控……我下去看看。”
“你當心點,別逞能。”李秀蘭的聲音里爬著點擔憂,“實在不行就報警。”
溫羽凡的后頸倏地沁出冷汗。
他瞥見黑蜘蛛的匕首頓了頓,釣魚人握著魚竿的手微微側轉——那是調整角度的姿態。
這對夫妻的聲音像投入油鍋的水,瞬間讓潛伏的殺機沸騰起來。
這些殺手連他這個目標都敢深夜突襲,怎會在乎多兩條無辜人命?
“跑!”
念頭剛起,溫羽凡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
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碎玻璃,腳底板碾過地面的砂礫發出“咯吱”響,他甚至不敢回頭看那兩人是否追來。
他頭也不回地鉆進更深的黑暗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跑得再快點,離這棟樓遠些,離那些無辜的人遠些。
樓頂上的風卷著碎星掠過,釣魚人面具上的孔洞里,那雙眼睛瞇成了兩道冷縫。
月光在磨砂塑料上流淌,卻照不進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他看著溫羽凡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喉間滾出的兩個字像淬了冰:“跑了。”
聲音不高,卻帶著種碾過碎石的質感,仿佛連空氣都被凍得發脆。
黑蜘蛛倒掛在天臺邊緣,腳踝處的魚線隨著他的笑聲輕輕震顫。
那笑聲不是從喉嚨里發出來的,更像胸腔里擠出的嘶鳴,在夜空中蕩開層層漣漪,聽得人后頸發麻。
“明智是明智,”他突然蜷起四肢,像只蓄力的毒蛛猛地繃緊身體,“但跑?在我們網里的魚,還沒哪條能蹦出去。”
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已如離弦之箭。
黑蜘蛛的指尖在墻面上爆出細碎的火星,十指像鋼爪般摳進磚縫,身體貼著墻壁斜向滑行,動作快得只剩道灰影,裙擺掃過排水管發出“唰唰”輕響,活脫脫一只穿梭在樓宇間的夜蛛。
釣魚人則手腕輕抖,碳纖維魚竿在空中劃出道銀弧,帶著倒鉤的魚線“嗖”地射出,精準勾住對面樓頂的避雷針,金屬碰撞的脆響里,他借著拉力騰空而起,帆布鞋底離地的瞬間,整個人已化作流星,在月光下拖出道黑色尾跡。
樓頂很快空了,只剩被風掀起的碎紙片,在天臺邊緣打著旋兒落下。
溫羽凡赤著腳在巷子里狂奔,腳掌碾過碎石子的刺痛早已麻木。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舊背心,黏在皮膚上像層冰涼的薄膜,風灌進領口時,帶著柏油路的焦味和遠處夜市收攤的油煙氣,卻吹不散鼻腔里那股若有若無的腥甜——那是殺手身上的氣息,像附骨之疽般追著他的腳后跟。
“工廠不行……”他喘著粗氣,腦海里閃過車間里那些穿藍工裝的身影,沖壓機的轟鳴再響,也擋不住武徒三階的刀鋒,“表哥家更不行……”
楊誠實那張憨厚的臉晃了晃,他仿佛能看見表哥舉著扳手沖出來的樣子,但那只會把無辜的人卷進來。
巷口的路燈忽明忽暗,光線在他奔跑的影子上切割出斑駁的紋路。
就在他幾乎要被絕望攥緊喉嚨時,余家大宅那盞亮如白晝的水晶燈突然刺破記憶——老管家那雙深不見底的眼,余剛繃著青筋的拳頭,還有余宏志指間那枚泛著溫潤光澤的翡翠扳指。
“對,余家!”這個念頭像道驚雷劈開混沌,他猛地拐進另一條岔路,赤腳在水泥地上蹬出半寸白痕。
那里有陳伯那樣連系統都識別不出的高手,有十幾個藏在暗處的武者傭人。
就算之前拒絕過招攬,此刻也只能賭一把了。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條在地上掙扎的蛇。
他能聽見身后越來越近的破風聲,黑蜘蛛的獰笑仿佛就在耳畔,釣魚人那根致命的魚竿說不定已經對準了他的后心。
但他不敢回頭,只是咬緊牙關,朝著城東富人區的方向狂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又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余家那扇雕花鐵門,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
溫羽凡的肺像個被反復揉捏的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味的疼。
巷子里的風裹著夜露,刮在汗濕的后背上涼得刺骨,可他不敢慢半分。
身后那兩道黑影的氣息像附骨之疽,離得越近,后頸的汗毛就豎得越緊,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淬毒的匕首貼上皮肉。
他踉蹌著拐過一個直角彎,赤腳碾過滿地碎磚,疼得齜牙咧嘴,卻硬是沒哼出聲。
腦子里像有臺高速運轉的機器,瘋狂拆解著逃生的可能。
城西老小區到城東富人區,地圖上那道斜斜的直線,此刻在他眼里比蜀道還難。
開車要穿三條隧道、過兩座橋,少說半小時;
他現在光腳狂奔,兩條腿快得像裝了馬達,可時速撐死十五公里,等跑到余家,怕是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得找車。”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眼角就瞥見巷口停著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
黃澄澄的光暈在夜色里像塊誘餌,溫羽凡的心臟猛地一跳,腳步驟然頓住。
可下一秒,他又猛地搖頭,喉結滾得像吞了石頭。
不行。
伸手攔車的瞬間,足夠黑蜘蛛擲出三把匕首;
就算僥幸坐上去,過路口等紅燈時,釣魚人那根能穿透鐵皮的魚竿,絕對能精準地從車窗縫里扎進來。
更重要的是,他忘不了上次看見一個出租車司機幫鄰居王大爺搬煤氣罐時,司機師傅笑著說“這年頭掙口飯吃不容易”的畫面。
他不能把無辜的人拖進這攤血水里。
身后傳來“嗖”的一聲輕響,像風卷著石子擦過墻面。
溫羽凡頭皮發麻,猛地矮身,堪堪躲過一道銀亮的軌跡。
是黑蜘蛛的匕首,釘在前面的磚墻上,刃口還在嗡嗡震顫,把塊松動的墻皮震得簌簌往下掉。
沒時間猶豫了。
他貓著腰往前沖,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像銅鈴,掃過堆在路邊的共享單車時,突然定住了。
那是輛藍色的共享單車,車筐里還留著半瓶喝剩的礦泉水,車座上蒙著層薄灰,顯然擱在這兒有陣子了。
在甌江城,這種車像野草似的長在街頭巷尾,平時誰都不會多看一眼,此刻在溫羽凡眼里,卻比救火車還靠譜。
車鎖是最新款的電子鎖,在月光下閃著金屬冷光,尋常人就算有
app也得等系統反應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