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跟的技術人員扛著相機和工具箱,鞋套踩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玻璃渣——窗玻璃碎了大半,鋒利的碎片像冰碴子撒了一地,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漬。
“這是……”一個年輕警員指著床腳,聲音里帶著驚。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去:一把銀色匕首斜插在地板縫里,木柄上纏著防滑布,刃口沾著的血已經發黑,像條凝固的蛇。
旁邊的床單被劃開道大口子,棉絮翻出來,混著玻璃渣和幾滴濺落的血,觸目驚心。
帶隊警官的眉頭擰成個疙瘩,指腹在下巴上摩挲著,胡茬扎得指尖發癢。
他蹲下身,視線從匕首移到破碎的窗戶,又掃過墻角那個半開的行李箱——衣服塞得亂七八糟,一件深藍色保安制服的袖口露在外面,沾著點沒干的泥。
“失蹤多久了?”他回頭問,聲音壓得很低。
“昨天晚上還在……今早我來送早飯,人就沒了。”楊誠實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他腿不好,坐輪椅的,不可能自己跑出去。”
技術人員已經開始工作,相機的閃光燈在屋里炸開,“咔嚓”聲此起彼伏,把地上的血痕照得格外刺眼。
有人用鑷子夾起片玻璃,放進證物袋時發出“窸窣”的響;
有人蹲在窗邊,指尖沿著窗框的裂痕摸了摸,眉頭皺得更緊。
“常規失蹤案
48小時內不予立案,但這現場……”警官直起身,拍了拍楊誠實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外套傳過來,“情況特殊,我們立為刑事案件查。”
楊誠實的腿突然一軟,若非扶著門框,差點栽倒。
他望著警官胸前的警號,數字在光線下晃得人眼暈,卻突然覺得那串冰冷的號碼里,藏著羽凡唯一的希望。
“謝謝……謝謝你們。”他攥住警官的手,指節泛白,“羽凡他真的是好人,從不惹事,我不知道誰會害他……”話沒說完,就被喉嚨里的哽咽堵了回去,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燙得像火。
警官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轉向臥室深處:“我們會全力查。你再想想,他最近有沒有說過奇怪的話?見過什么特別的人?”
楊誠實的腦子像被警棍敲過,嗡嗡作響。他扶著墻,慢慢回憶:“前幾天他咳嗽得厲害,說去看了中醫……對了,他說廠里漲工資了,還笑說能多買兩斤米……”
正說著,里屋突然傳來技術人員的喊聲:“李隊,床底下有發現!”
眾人涌過去,床底的灰塵被掀得漫天飛。
一個證物袋里,裝著件灰黑色保暖內衣,領口撕了道口子,布料上沾著的血已經發黑發硬,邊緣還纏著幾根長短不一的頭發。
楊誠實的呼吸驟然停了,那是羽凡常穿的那件,袖口磨出了毛邊。
他記得自己還笑過:“都破成這樣了,扔了吧。”羽凡當時笑著搖頭:“還能穿。”
“這是受害者的?”李隊捏著證物袋的邊角,對著光看。
楊誠實點頭,聲音輕得像嘆息:“是他的……”
窗外的云更沉了,雨點“啪嗒”打在玻璃碎渣上,混著屋里相機的快門聲,像支走調的哀樂。
警員們還在忙碌,有人在樓道里詢問鄰居,有人對著房間各處拍照,閃光燈在灰暗的屋里明明滅滅,照亮了墻上母親的遺像——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溫和,仿佛也在焦急地等著答案。
楊誠實坐在空蕩蕩的床邊,看著那把沾血的匕首,突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捂住嘴,指縫里漏出的嗚咽混著窗外的雨聲,在這被暴力撕裂的房間里,碎成了星星點點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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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代社會,監控攝像頭像無數雙眼睛,密密麻麻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小區門口的智能安防鏡頭
24小時轉動,記錄著每個進出的身影;
街道上空的電子眼追蹤著車輛軌跡,連輪胎碾過路面的細微顛簸都清晰可辨;
甚至巷口雜貨店的老式監控,也能模糊捕捉到行人的側臉輪廓。
按照常理,溫羽凡從出租屋消失后的每一步,都該在這些鏡頭里留下痕跡——哪怕是被拖拽的掙扎,或是被塞進車的瞬間,總會有幀畫面能撕開迷霧。
楊誠實坐在警局接待室的塑料椅上,手指反復摩挲著褲縫里的褶皺。
他看著走廊里穿警服的人來來往往,有人抱著卷宗快步走過,有人對著電腦屏幕指指點點,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
心里那點懸著的慌,漸漸被一種篤定壓下去:這么多監控,總能找到點啥。
他甚至在腦子里盤算,等警察調出行車記錄儀,說不定能看清那兩個兇手的臉,羽凡就能早點被找到,哪怕是躺在醫院里,也比現在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強。
刑偵隊辦公室里,李隊正盯著屏幕上的監控截圖。
技術人員放大了出租屋對面樓房的攝像頭畫面,凌晨三點十七分,一道黑影從樓頂墜落,像片被風卷落的葉子,墜入巷口的陰影里——那是黑蜘蛛倒掛的身影,可惜鏡頭角度刁鉆,只拍到個模糊的輪廓。
“查周邊三公里的監控,重點看凌晨兩點到四點的可疑車輛。”他對著對講機吩咐,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尤其是深色轎車,排查所有經過該路段的車牌。”
下屬剛應了聲“收到”,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灰色制服的通訊員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牛皮紙信封,封緘處蓋著枚鮮紅的圖章——那圖章是只展翅的朱雀,羽翼紋路清晰得像要從紙上飛出來,邊緣的燙金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
“李隊,省廳直送的文件。”通訊員的聲音壓得很低,把信封放在桌角時,指尖不自覺地縮了縮,仿佛那紙有千斤重。
李隊皺眉拿起信封,指腹觸到圖章的凹凸質感時,臉色倏地沉了下去。
他拆開信封,抽出里面的
a4紙,只掃了一眼,捏著紙的指節就泛了白。
紙上沒有多余的文字,只有幾行打印體:“關于溫羽凡失蹤案,即日起終止調查,私人物品退回,其他物證封存,相關卷宗移交指定部門。”
落款處,仍是那枚鮮紅的朱雀圖章。
辦公室里的空氣像瞬間凝固了。
剛還在調監控的技術員察覺到不對,轉頭時正好撞見李隊把紙按在桌面上的動作,那力道重得像是要把紙嵌進木頭里。
“李隊,怎么了?”
李隊沒說話,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
他盯著那枚朱雀圖章,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那是種混雜著敬畏與無奈的神色,像是在面對某種不容置喙的規則。
半晌,他才啞著嗓子開口:“把證物都封起來,監控排查停了,卷宗……按規定移交。”
“可是李隊,”年輕警員忍不住插嘴,“我們剛查到凌晨有輛黑色轎車在案發路段出現過,說不定……”
“執行命令。”李隊打斷他的話,聲音里沒了剛才的急促,只剩下一種近乎疲憊的篤定。
技術員愣了愣,終究還是關掉了監控畫面,屏幕瞬間暗下去,像突然閉上的眼睛。
正在整理的證物袋被一一封存,貼上“機密”標簽,連那件沾血保暖內衣,也被小心地放進了特制的檔案盒里。
接待室里的楊誠實還在等。
他看著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每一秒都像在心上碾過。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地板上,映出他焦慮的影子。
他想象著警察們在電腦前比對監控畫面,想象著某幀畫面里突然出現羽凡的身影,想象著警車鳴笛而去的場景……可直到日頭偏西,也沒等來任何消息。
一個警員走進來,臉上帶著公式化的歉意:“先生,您的報案我們登記了,但目前沒有更多線索,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等通知?”楊誠實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響,“監控呢?那么多監控總能看到點啥吧?他腿不好,跑不遠的!”
“有些情況……比較復雜,但我們會盡力的。”警員避開他的目光,含糊地解釋,同時,遞過來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溫羽凡的手機和錢包,“這些你可以先拿回去,手機里的資料我們已經都導出來了。您先回去等消息吧。”
楊誠實看著對方轉身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他不懂什么朱雀圖章,也不知道那份文件的存在,只知道剛才還在忙碌的警察們,突然都變得沉默了。
陽光明明亮得晃眼,他卻覺得心里像被塞進了一團濕冷的霧,怎么也散不開。
走廊里,李隊正看著那封牛皮紙信封被放進密碼檔案柜。
鎖芯轉動的“咔噠”聲輕得像嘆息,他知道,關于溫羽凡的一切,從這一刻起,將沉入更深的黑暗里。
那些本可以照亮真相的監控鏡頭,終究沒能穿透那枚朱雀圖章投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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