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黃隊長在,岑家的人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闖進來。
可一旦踏出這扇門,夜色里藏著多少眼睛,誰也說不準。
他甚至能想象到門后可能等著的鋼管和砍刀,還有岑家貝那怨毒的眼神。
黃隊長的手頓在半空,抬眼看向溫羽凡,眼神里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這家伙的心思,簡直像寫在臉上的字,一目了然。
他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眼角的細紋里都帶著點看穿一切的揶揄:“你們放心,如果愿意,讓你們在這兒待到天亮也沒問題。”
話剛說完,他也不等溫羽凡回應,動作麻利地一把奪走了兩人面前的面碗,手腕一翻,兩碗涼面就穩穩地摞在了一起。
轉身時,工裝褲的褲腳掃過油膩的地板,帶起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大步流星地往后廚走去,留下一個不算寬厚、卻莫名讓人安心的背影。
金滿倉一直縮在旁邊沒敢吭聲,這會兒見黃隊長進了后廚,才悄悄抬眼望向溫羽凡,眼里滿是茫然和依賴。
他下意識地朝門口瞟了一眼,玻璃門外的夜色濃得像墨,仿佛隨時會有黑影從里面鉆出來。
“老板,咱們現在到底該咋辦呢?”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顫,手還攥著那只沒來得及扔的塑料叉子,指節都捏白了。
溫羽凡深吸一口氣,胸口的起伏帶著繃帶摩擦傷口的細微痛感,卻讓他的眼神更沉穩了些。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觸到眼下的青黑——連日來的奔波、打斗、驚嚇,早讓他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
“那自然是在這兒安心等到天亮。”他的聲音很穩,像塊壓在水里的石頭,“距離破曉還有些時候,咱們正好趁這會兒瞇一會兒,養養精神。”
金滿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好,都聽老板的。”
兩人拖著灌了鉛似的腿,挪到快餐店靠墻的長椅旁。
長椅是舊的,紅色的人造革坐墊磨出了幾道口子,露出里面泛黃的海綿。
溫羽凡先躺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姿勢,盡量避開腰側的傷口,最后把一條胳膊墊在腦后,才算勉強舒服了些。
金滿倉有樣學樣,在旁邊的空位躺下,還不忘把背包往懷里抱了抱,像是那里面藏著什么寶貝。
店里很靜,只有墻角的冷藏柜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像是在哼一首單調的催眠曲。
窗外偶爾有晚歸的汽車駛過,車燈透過玻璃門在地上投下兩道晃動的光帶,轉瞬即逝。
因為有黃隊長這尊大神在,兩人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緊繃的神經一松,倦意就像潮水般涌了上來。
溫羽凡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后模糊的意識停留在后腰傳來的隱隱作痛上,還有金滿倉那邊漸漸響起的輕微鼾聲。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只知道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
畢竟,有個能讓高階武徒瞬間癱跪的人在守著,這大概是他們入川以來,最踏實的一覺了。
寂靜的快餐店里,只有兩人均勻的呼吸聲在輕輕回蕩,與冷藏柜的嗡鳴交織在一起,成了這深夜里最安穩的旋律。
……
“喂,醒醒,別睡了嘿,天亮了。”
晨光已經漫過快餐店油膩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歪斜的光斑。
黃隊長的聲音混著冷藏柜低沉的嗡鳴飄過來,帶著點清晨特有的沙啞,卻又透著股不容錯辨的磁性,像塊溫潤的石頭投進平靜的水,在空曠的店里蕩開細碎的回音。
溫羽凡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他抬手揉了揉,指腹蹭過眼角的分泌物,視線才從一片模糊慢慢聚焦。
晨光里浮著細小的塵埃,空氣中還飄著昨晚那碗爛面條的寡淡味,混雜著淡淡的油炸香——是這陌生城市里,難得讓他安穩睡了半宿的味道。
他望著對面墻上斑駁的菜單,腦子里還有些發懵,片刻后才想起自己是在哪,身上的繃帶因為睡姿僵硬,硌得后背有點發疼。
而一旁的金滿倉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噌”地一下彈起來。
他原本歪在長椅上,腦袋枕著胳膊,此刻身子猛地一顫,手忙腳亂地去抓椅邊,指節在塑料扶手上刮出刺耳的響,差點連人帶椅翻過去。
等穩住身形,他還下意識地往四周瞅了瞅,謝頂的腦門上沾著根頭發,眼神里滿是剛從噩夢中驚醒的慌亂,嘴角還掛著點可疑的口水印。
黃隊長靠在柜臺邊,手里正慢悠悠地擦著一只玻璃杯。
見兩人這副模樣,他嘴角幾不可察地往上挑了挑,眼角堆起幾道淺紋,那抹笑意淡得像晨霧,卻比昨晚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柔和多了:“這個時候外面應該沒人找你們麻煩了。趕緊走吧,我這一會兒該來客人了。”
“哪里有什么客人來你這兒啊。”金滿倉嘟囔著,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店里的平靜。
他扭頭掃了眼空蕩蕩的食品柜,三層玻璃里只有底層還留著個皺巴巴的漢堡紙,嘴角撇得能掛住油瓶,眼神里的不屑藏都藏不住:“啥吃的都沒有,誰來啊。”
溫羽凡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伸手拽了拽金滿倉的胳膊。
他眉頭微蹙,眼神里帶著點嚴厲。
這老金,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忘了昨晚是誰救了他們?
他壓低聲音,語氣里藏著擔憂:“誒,別亂說。”
說完,他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舊襯衫。
布料洗得發薄,領口還沾著點藥漬,被他這么一扯,后背的繃帶跟著繃緊,傷口傳來一陣細微的癢。
他臉上堆起歉意的笑,對著黃隊長微微欠身,聲音恭敬又誠懇:“真是多有打擾了,那我們就告辭了。”
轉身往門口走時,他的腳步放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晨光從門縫里擠進來,在地上拖出道細長的光帶,那扇玻璃門就在眼前,可手剛要碰到冰涼的門把手,他卻猛地頓住了。
指尖懸在半空,手心沁出的汗濡濕了繃帶邊緣。
他望著門外模糊的街景,腦子里突然閃過昨晚停車場的鋼管聲、岑家貝怨毒的眼神,還有那兩個武徒高手冰冷的殺意。
腿像灌了鉛似的沉,怎么也邁不開步子,喉嚨里發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黃隊長把他這副樣子看得一清二楚,手里的玻璃杯往柜臺上一放,發出“當”的輕響。
他皺了皺眉,語氣里帶上點不耐煩:“還等什么?快走吧。”那聲音里的催促,像在趕一只遲遲不肯飛的鳥。
溫羽凡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伸出手。
指尖觸到門把手的瞬間,冰涼的觸感順著胳膊竄上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拉開了門。
清晨的風“呼”地一下灌進來,帶著露水的濕氣和街面的塵土味,涼得像冰碴子。
溫羽凡下意識地往緊裹了裹襯衫,布料貼在繃帶上,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后腰的傷口也跟著隱隱作痛。
“給你們指條明路吧。”
黃隊長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溫羽凡猛地回頭,看見黃隊長還是靠在柜臺邊,手里轉著那只玻璃杯,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
“岑家不是本地的,是從云貴那邊過來的外來戶,跟這兒的本地家族向來不對付。真怕他們追殺,就去川府梨園會館碰碰運氣。”
溫羽凡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一股熱意從胸口往眼眶涌。
他連忙站直身子,對著黃隊長深深鞠了一躬,腰彎得很低,繃帶在后背扯出輕微的聲響,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感激:“多謝黃隊長!”
黃隊長擺了擺手,沒再看他,轉身繼續擦杯子去了。
晨光落在他沾著番茄醬印子的工作服上,背影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仿佛剛才說的不過是句無關緊要的閑話。
門在身后緩緩合上,將快餐店的暖意和那抹橘黃色的光關在了里面。
溫羽凡站在晨光里,望著遠處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握緊了拳頭——不管前路多險,至少此刻,他終于有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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