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的光柱里,霞姐轉身的剎那,右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后別著,斷裂的橈骨大概正刺著肌肉,可她根本沒顧上疼。
左腳尖在護欄的合金網格上狠狠一碾,鞋跟蹭出一串火星,借著這股反作用力,整個人像被彈弓射出去的石子,貼著護欄往上竄。
黑色勁裝的褲腿被氣流撐得筆直,露出的小腿肌肉賁張如鐵,腳踝處的蝴蝶紋身在燈光下展開翅膀,竟真有幾分鷹隼撲食的凌厲。
“嚯……”前排觀眾的驚呼剛出口,她已經踩上三米高的位置了。
那不過巴掌寬的欄桿,被她踩得咯吱作響,汗水從發梢甩落,在聚光燈里拉出銀亮的弧線。
還沒等袁盛回頭,她突然屈膝、收腹,身體像擰動的發條驟然繃緊,緊接著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
后空翻的動作干凈得像手術刀切開皮膚,長發在空中散開又收起,裙擺掃過空氣時帶起的風聲,連后排都聽得見。
就是這翻轉的瞬間,她瞅準了袁盛弓著的后背。
右腿如鋼鞭甩出,腳踝繃得比門板還直,鞋尖帶著破空的銳響,結結實實砸在他肩胛骨下方——那是八極拳練家子最難防御的死角。
“嘭!”悶響炸開時,袁盛像被重錘砸中的麻袋,往前撲出去半米。
張耀輝的黑皮鞋幾乎是擦著袁盛的耳朵落地的。
“十!”他的聲音裹著內勁,撞在防護網上彈回來,每個數字都像往觀眾心口砸釘子。
“九!”看臺上的周家子弟集體站起來,塑料座椅翻倒的脆響連成一片,有人把“夜色”的宣傳冊捏得變了形。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秒針在電子屏上跳動的聲音,比擂臺上的喘息還清晰。
霞姐扶著護欄往下滑,落地時左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可她死死盯著袁盛,指節摳進掌心的血珠滴在墊上,跟他的血跡混在了一起。
“三!”二層
包廂里,有人把雪茄按在水晶缸里,火星熄滅的輕響里,能聽見指節捏白的動靜。
“二!”袁盛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要抓什么,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一!”張耀輝的手臂猛地揮下,跟裁判服袖口的銀線一起劃破空氣。
大屏幕上,“周小霞勝”四個字突然亮起,紅得像血。
霞姐看著那行字,突然笑了。
笑聲里混著血沫,震得胸腔生疼,可她還是扶著護欄慢慢站直。
右臂垂在身側晃蕩著,斷骨摩擦的疼讓她眼前發黑,可看臺上那些揮舞的“夜色”宣傳冊,比任何止痛藥都管用。
袁盛還趴在那兒,后背的龍紋刺青被汗水浸得發亮,此刻卻像條死蛇。
他大概到最后都沒明白,自己敗給的不只是那記后空翻踢,更是一個女人在絕境里榨出的最后一絲狠勁——那是守著“夜色”十年,早就刻進骨頭里的韌性。
整個場館像被投入了滾燙的巖漿,瞬間炸開了鍋。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波高過一波地拍打著四壁,連穹頂的鋼筋都在這聲浪里微微發顫。
穿工裝褲的小伙子把啤酒罐往地上狠狠一砸,綠色的泡沫濺在鞋面上也顧不上擦,扯著嗓子吼得脖頸青筋暴起;
染著藍發的姑娘舉著手機站在椅子上,屏幕里霞姐的身影早被晃成了模糊的光斑,可她依舊揮舞著另一只手,指甲上的亮片在聚光燈下飛散成星子。
觀眾席上的人像是被按了統一的開關,齊刷刷地站起身。
前排的壯漢們把巴掌拍得通紅,掌心的汗混著興奮的力道,在空氣中甩出細碎的水霧;
后排的情侶互相摟著肩膀蹦跳,女孩的高跟鞋在過道上踩出雜亂的節拍,發梢掃過男孩的臉頰時,帶著哭腔的笑聲里全是滾燙的喜悅。
有人把外套卷成喇叭狀嘶吼,有人舉著寫著“霞姐”的燈牌左右搖晃,塑料邊框在掌心硌出紅痕也渾然不覺——這股沸騰的熱浪,幾乎要把格斗場的頂篷掀飛。
周家子弟的區域更是成了歡樂的漩渦。
一名寸頭小子拽著旁邊戴眼鏡的同伴往天上跳,兩人的肩膀撞在一起發出悶響,卻笑得像個孩子;
幾個侍女手拉手轉圈,帕子上繡的“周”字被汗水浸得發皺,甩動時帶起的風里都飄著哭腔。
最角落的年輕子弟突然掏出手機,對著電話那頭嘶吼:“贏了!我們贏了!”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把整個家族壓抑許久的激動全喊了出來。
有人互相摟著往對方背上捶,有人舉著家族的木牌用力往欄桿上撞,“咚咚”的悶響里,全是揚眉吐氣的暢快。
周遠博的手指終于松開了盤了整晚的核桃,兩顆溫潤的圓果在掌心轉了半圈,被他輕輕放在身前的椅子上。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后頸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得發僵,此刻貼著皮膚竟有種久違的松弛。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口氣從齒間漏出來時帶著輕微的顫音,像是把攢了半個月的緊張全吐了出去。
聚光燈掃過他的臉,鬢角的白發在光影里格外分明,可那雙總是緊繃的眼睛里,此刻卻漾著細碎的笑意。
他微微瞇起眼,望著擂臺上被眾人簇擁的霞姐,再次想起十年前那個扎著馬尾的丫頭,攥著拳頭說“二伯,我一定守住夜色”的模樣。
如今那丫頭渾身是傷地站在那里,黑色勁裝的肩頭還滲著血,卻像株被暴雨打過的勁草,把腰桿挺得筆直。
“好丫頭,好丫頭啊……”他在心里默念著,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核桃留下的溫熱,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往上揚。
這場勝利,不僅保住了周家在城南的最后一塊陣地,更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積壓在所有人心里的郁氣。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金屬表殼上的刻痕硌著掌心。
第二場高俊凱出戰,那小子的鐵砂掌練得爐火純青,對付岑家那個新來的柔術高手,勝算至少有九成。
這么算來,今晚不僅能把“夜色”穩穩攥在手里,城西那家帶十口老灶的聚福樓,也該換塊周家的牌匾了。
想到岑家那幫人得知消息時的臉色,周遠博的喉結輕輕滾了滾,眼底的笑意里終于摻了點不易察覺的狠勁——這些年在岑家面前受的氣,總算能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了。
金滿倉跳得像個彈簧,謝頂的腦門上沁出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尖匯成水珠滴落在襯衫上。
他拽著旁邊小豪的胳膊使勁晃:“看見了嗎?我就說霞姐能行!那最后一腳,簡直神了!”
說著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往選手休息室的方向瞟了眼,壓低聲音卻難掩激動:“等樓哥醒了,肯定得高興壞了!”
休息室里,溫羽凡還蜷在長椅上沉睡著。
訓練服的袖口沾著干涸的泥印,嘴角那道喝水時留下的白痕還沒褪去,此刻卻微微向上翹了翹,像是夢到了什么開心事。
睫毛上沾著的訓練時的灰塵輕輕顫動,后腰的舊傷在安穩的呼吸里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只有搭在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攥了攥——仿佛在夢里,也在為那場驚心動魄的勝利,暗暗加了把勁。
然而,與周家那邊幾乎要掀翻屋頂的歡騰比起來,岑家所在的看臺就像被寒流凍住的池塘,連空氣都透著冰碴子。
岑家貝拄著拐杖的手攥得死緊,金屬杖頭在水泥地上碾出三道白痕。
他那條打了鋼釘的左腿不住地顫抖,不是疼的,是氣的——方才還在跟袁盛使眼色,盤算著等下怎么羞辱周家人,眼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霞姐在擂臺上站成勝利者的姿態。
他猛地抬起沒受傷的右腿,狠狠踹在前方的塑料椅背上,“咔嚓”一聲脆響,椅腿當場斷成兩截,驚得旁邊兩個保鏢趕緊扶住他。
穿絲綢襯衫的男人手里的威士忌杯晃得厲害,琥珀色的酒液濺在袖口上,洇出深色的斑。
他哪還有剛才點評戰局的從容,指尖捏著杯腳泛白,盯著擂臺上那片刺目的血跡,喉結滾了滾,突然把杯子往地上一摜。
水晶杯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炸成星子,酒液混著碎玻璃流到前排綠毛小子的鞋邊,那小子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袁盛被抬下去的背影,嘴里罵罵咧咧:“媽的,這不可能!袁哥怎么會輸?那娘們肯定耍詐了!”
后排幾個剛才還在吹噓“三分鐘解決戰斗”的壯漢,此刻拳頭攥得咯吱響,指節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來。
有個耳后別著煙的家伙,煙蒂早燒到了過濾嘴,燙得他猛地甩手,煙頭在空中劃過道紅光,落在過道里冒著青煙。
他啐了口唾沫,混著血絲的唾沫星子砸在地上:“操,白瞎了袁盛那身硬功夫!最后那腳怎么回事?跟他媽玩雜技似的!”
議論聲像被踩住尾巴的狗,低低地在岑家區域里拱動。
有人扒著同伴的胳膊,聲音壓得只剩氣音:“不是說好了袁盛穩贏嗎?這下怎么辦?顧琛那小子能頂得住?”
有人眼神里的焦慮幾乎要溢出來:“早知道剛才就讓老三上了,顧琛就是個新來的,能有什么能耐?”
最角落里,那個之前說霞姐“氣泄了就是一拳的事”的絡腮胡壯漢,此刻正將指節捏得啪啪響。
他盯著周家那邊揮舞的“夜色”宣傳冊,腮幫子鼓得老高,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帶牙簽沫的唾沫:“等著瞧!第二場要是輸了,老子今晚就把那夜店砸了!”
話雖狠,可尾音里的發虛騙不了人——連他自己都知道,這話不過是給自己壯膽。
聚光燈掃過來時,岑家眾人的臉在明暗里忽隱忽現,像一群被斗敗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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