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秒,丹田處的暖流開始重新凝聚,像初春解凍的溪水,慢慢漫過僵硬的四肢百骸。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指尖的麻木感正在消退——那是死里逃生后,生命力重新注入軀體的復蘇。
倉庫頂部漏下的陽光在地上投出狹長的光帶,隨著日頭升高,那道影子像被拉長的黑蛇,慢慢爬上岑玉茹的頭頂,將她的臉罩在一片陰翳里。
岑玉茹猛地打了個寒顫,求生的本能讓她像條離水的魚,雙手在地上瘋狂抓撓。
碎磚和鐵屑嵌進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疼,只顧著拖著錯位的腰椎往前爬,猩紅的裙擺被粗糙地面磨出更多破洞,露出的皮肉上血痕交錯。
然而陳天宇像憑空出現在她面前似的,月白西裝的褲腳擦過她眼前的地面,擋住了所有去路。
他甚至還往后退了半步,刻意拉開的距離更顯輕蔑。
“陳天宇!你敢!”岑玉茹的聲音里終于透出恐懼,她仰起的臉上沾著血污和灰塵,眼尾那顆朱砂痣在陰影里紅得詭異,像滴在宣紙上的血。
陳天宇輕搖折扇,扇面劃過空氣帶起微風,臉上的淡笑像畫上去的:“陳天宇不敢。”可那雙踩著锃亮皮鞋的腳,卻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半分沒動。
岑玉茹剛要張口再罵,后頸突然襲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她僵硬地回頭,看見溫羽凡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那雙曾映過星光的眸子里此刻只剩冰封的湖面。
他攤開的掌心有淡藍色的電弧在跳動,像被困在皮肉下的閃電,每一次閃爍都帶著毀滅的氣息。
“岑夫人,”溫羽凡的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每個字都裹著冰碴,“你我之間,該做個了斷了。”
岑玉茹猛地仰起頭,臉上的血污被冷汗沖開幾道溝壑,眼尾那顆朱砂痣紅得妖異,像是要滴出血來。她死死盯著溫羽凡,嘴角扯出個猙獰的笑:“我是西南刀神的女兒!你敢動我一根頭發?”
溫羽凡的目光比倉庫里的寒氣更冷,沒有半句多余的話。
他抬起手,掌心的電弧驟然明亮,像濃縮的雷電在掌心跳動。
下一秒,那只帶著雷霆之力的手掌,穩穩印在了岑玉茹的印堂之上。
“呃……”岑玉茹的喉嚨里涌出細碎的血泡,像破了的氣球在往外漏氣。
她瞪圓的雙眼里,最后映出的是溫羽凡身后刺目的陽光,還有陳天宇搖著折扇慢慢湊近的身影……
那可惡的男人嘴角掛著抹涼薄的笑,像看一場早就寫好結局的戲,那笑意里的嘲諷,比來自地獄的寒風更讓人絕望。
陳天宇立在滿地狼藉中,鼻腔里還縈繞著未散盡的血腥味。
他望著溫羽凡掌下緩緩癱軟的岑玉茹,嘴角噙著一抹淡得像霧的笑,右手執扇輕敲左手掌心,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為一場落幕的戲碼鼓掌。
“溫先生這一掌,倒讓陳某想起一句話。”他的聲音裹著倉庫頂漏下的晨光,落在滿地狼藉里,竟生出幾分漫不經心的玩味。
溫羽凡抬眼,眉峰微挑,只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哦?”
陳天宇沒立刻接話。
他轉身走向墻角,那柄血紅色的武士刀正斜斜卡在積灰的磚縫里,刀身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褐色塵埃,卻掩不住刃口泛著的妖異紅光,像凝固的血。
他彎下腰,修長的手指拂過刀背,指尖蹭開灰塵的瞬間,刀刃反射的光刺得人眼微瞇。
他捏住刀柄輕輕一抽,“噌”的一聲輕響,血刃脫離磚縫,帶起一串細小的塵埃。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拎著刀轉過身,陽光從倉庫破口處斜射進來,恰好照在他金絲眼鏡的鏡片上,折射出一道冷光。
話音未落,他眼中驟然掠過一抹寒芒,快得像流星劃過人影。
手腕猛地一抖,那柄武士刀突然脫離掌心,刀身在晨光里劃出一道凌厲的血紅色弧影,帶著破空的“咻”聲,直朝溫羽凡飛擲而來!
溫羽凡眼神驟然一凜,肩背肌肉瞬間繃緊如鐵。
他沒有后退,只微微側過身,讓刀身擦著右臂掠過,就在那零點幾秒的間隙里,右手如閃電般探出,五指精準扣住纏繩刀柄。
“嗤——”掌心接觸的瞬間,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腹爬上來,刀柄防滑繩的粗糙紋理硌得掌心生疼。
他手腕順勢一沉,穩穩將刀勢卸去,刀身在他掌心微微震顫,像不甘被馴服的野獸。
“這刀該屬于能掌控它的人。”陳天宇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點欣賞,又藏著說不清的試探。
溫羽凡將刀橫于眼前,刀身映出他此刻緊繃的下頜線。
他左手屈起食指,輕輕在刃口一彈。
“嗡……”
悠長的嗡鳴陡然炸開,震顫的氣勁順著刀身蔓延開,竟讓周圍漂浮的灰塵都跟著簌簌震顫,連空氣都泛起細密的漣漪。
刀身的血色紋路在震顫中仿佛活了過來,像有血液在其中緩緩流動。
“確實是柄好刀。”他看著刀身,喉間擠出的低語低沉而冷冽,指尖輕輕摩挲過刀刃上的血痕,那力道像是在撫摸一件久違的老伙計。
陳天宇用折扇輕敲著掌心,扇面“啪嗒”聲和刀身的余震奇妙地混在一起。
他往前走了兩步,皮鞋碾過地上的血漬,發出“咕嘰”的輕響,臉上那抹淡笑突然添了幾分寒意:“不過,你殺了岑夫人,接下來怕是要迎接刀神的雷霆之怒了。”
“刀神?”溫羽凡抬眼,眼底的漠然里燃起一簇火光,他握緊刀柄,將刀身緩緩抬起,刀刃反射的光落在他眼底,“借你方才的話……神擋殺神。”
話音剛落,陳天宇忽然仰天大笑。
笑聲在空曠的倉庫里撞來撞去,震得梁上積灰簌簌墜落。
金絲眼鏡順著他汗濕的鼻梁緩緩下滑,露出鏡片后那雙原本藏著狡黠,此刻卻亮得駭人的眼睛。
可笑聲還沒落地,他眼中的笑意驟然褪去,寒芒如冰錐般暴起!
“嗖——”
他手中的烏木折扇突然脫手,像離弦之箭般激射而出,速度竟比剛才的武士刀還要快上三分,帶著尖銳的風聲直取溫羽凡!
但溫羽凡立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
他甚至沒眨眼,只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道急速飛來的黑影。
折扇擦著他的耳畔掠過,帶起的勁風掀得他鬢角碎發亂飛,緊接著便聽“噗”的一聲悶響……
扇邊穩穩釘進溫羽凡后方不遠處的水泥柱,扇面還在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余音。
幾乎是同一秒,倉庫角落的陰影里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岑玉茹的侍女正捂著咽喉從貨箱后踉蹌走出,臉色白得像紙,鮮血從她指縫間汩汩涌出,在下巴匯成細流,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她藏在右袖中的短刀剛拔出半寸,此刻正隨著手指的抽搐緩緩滑落,“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濺起幾點血珠。
下一秒,她的身軀便像斷了線的木偶,重重癱倒在血泊里,激起一圈暗紅的漣漪。
“何必呢。”溫羽凡看著那具倒下的尸體,緩緩搖了搖頭。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像是惋惜這年輕生命的逝去,又像是感慨這江湖殺戮的無常。
陳天宇緩步上前,伸手拔回釘在柱上的折扇,扇邊滴落的血珠砸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走到侍女尸體旁時,他抬起腳,鞋尖隨意地一挑,便將那具尚在抽搐的尸體翻轉過來,露出她藏在袖中的短刀。
而他的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
隨后,他彎腰撿起滾落在一旁的鮫魚皮刀鞘,手腕一揚,刀鞘便朝著溫羽凡飛了過去。
“她若活著,陳家便將是下一個周家了。”他的聲音里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溫羽凡抬手接住刀鞘,皮革的冰涼觸感在掌心蔓延。
他望著陳天宇那雙藏在鏡片后的眼睛,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倉庫里的血腥味還未散盡,混著塵埃在晨光里浮沉,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剛繳獲的武士刀刀柄,聲音里帶著幾分探究:“我不問你為什么要幫我。但你這樣行事,岑家那群人精怎么會不懷疑?陳家上下百口,你就不怕被牽連進去?”
陳天宇聞,握著烏木折扇的手指頓了頓,扇骨輕敲掌心發出“篤”的一聲輕響。
他抬眼時,鏡片反射的晨光恰好掠過眼底,那抹慣有的溫吞笑意里突然浮出幾分詭譎,像深潭里游過的魚:“呵呵……那我便不回去了。”
話音未落,他抬手將折扇橫在臉前。
扇面素白,邊緣卻泛著層極淡的銀光,隨著他手腕輕轉,扇面貼著皮膚緩緩掃過。
溫羽凡只覺眼前一花,陳天宇臉上的線條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塑。
原本溫潤的下頜線慢慢繃緊,顴骨微微隆起,眼角處的皮膚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一道淺淡的疤痕從眉骨延伸至顴骨,帶著陳年舊傷特有的啞光色澤。
不過數秒,方才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世家公子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個眉眼冷冽、棱角分明的陌生面孔。
“你……”溫羽凡呼吸一滯,指尖猛地攥緊刀柄,金屬的涼意順著掌心竄上來,“這不是易容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倉庫角落的陰影,“就算你能改頭換面,失蹤的消息傳回去,岑家,蓋在這鋼筋水泥的都市肌理上。
38層是道無形的天塹。
普通員工的工卡刷到這一層便會發出刺耳的警報,電梯門會在數字跳到
38時死死卡住,仿佛有堵看不見的墻。
要往上走,要么憑那部嵌在總裁辦公室暗門后的專用電梯。梯內鋪著防監聽的絨布,按鈕只有「頂層」一個選項,指紋識別系統連著岑家嫡系的基因庫;
要么就得從天臺的直升機坪降落,那里常年停著一架涂成墨色的貝爾
407,螺旋槳轉動時帶起的風,能吹得樓下金融街的梧桐葉簌簌發抖。
頂層的防彈玻璃是鐵灰色的,像拉上了一層永不拉開的帷幕。
從外面看,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在里面移動,像困在琥珀里的蟲;
從里面望出去,整個川府城的車水馬龍都成了縮小的模型,紅綠燈的閃爍像孩童玩的玻璃珠。
這里的空氣永遠維持在
22c,濕度精確到
45,地毯厚得能陷進半只腳,走路時連鞋底摩擦的聲音都被吸得干干凈凈。
岑玉茹其實不常來這兒。
她更喜歡城郊那棟爬滿薔薇的別墅,落地窗能看見整片玫瑰園,比這鋼筋水泥的籠子多了幾分人氣。
但所有人都清楚,玫瑰別墅只是她的休憩場,真正能調動岑家武裝、調動上億資金、能讓云貴山區的刀客連夜奔赴川府的指令,永遠從這棟玻璃大廈的頂層發出。
此刻,岑氏大廈頂層的休息室里,中央空調正將
22c的涼風送進每個角落,混著地毯深處逸出的雪松香氛,在昂貴的空氣里織成一張慵懶的網。
岑家貝陷在意大利手工真皮沙發里,指間那枚嵌著碎鉆的鎏金袖扣被轉得泛起冷光——那是他上個月在拍賣會上拍下的玩意兒,據說曾是某歐洲王室的舊物。
他眼皮半抬,瞥了眼墻上價值七位數的掛鐘,秒針跳動的“咔噠”聲混著樓下主干道傳來的車流聲鉆進耳朵:引擎的轟鳴、輪胎碾過地面的“沙沙”響、偶爾穿插的鳴笛,像一鍋煮沸的粥,攪得他心煩。
“嘖。”他不耐煩地咂嘴,眉峰擰成個疙瘩,指節敲了敲沙發扶手,真皮被按出個淺窩又緩緩彈回,“我媽跑哪兒去了?小爺一覺睡醒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嗒、嗒、嗒……”細高跟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
女秘書踩著十厘米的紅底鞋走近,黑色套裙包裹著窈窕身段,抬手時,袖口滑落,露出腕間那枚暗青色的刀型刺青——那是岑家死士才有的標記。
她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夫人昨晚帶了‘血影刀’出門,說是要替您料理那個叫溫羽凡的雜碎。”
“呵呵。”岑家貝低笑兩聲,肥碩的手指突然在扶手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咚咚、咚咚”,像在給即將上演的好戲打拍子。
他眼底掠過一絲陰鷙,瞳孔縮了縮,嘴角勾起抹殘忍的弧度:“我媽親自出手?那小崽子這回怕是連骨頭渣都剩不下,得被挫骨揚灰了。”
女秘書立刻低眉頷首,耳垂上的碎鉆隨著動作輕晃,在燈光下甩出細碎的光斑:“自然。夫人的‘血影刀’一出,還沒有人能活到第二天。”
岑家貝忽然扯松了領帶,那是條限量款的絲綢領帶,此刻被他拽得歪歪扭扭,露出頸間堆疊的肥肉。
他肥膩的掌心在光可鑒人的紅木辦公桌上“咚、咚”敲了兩下,發出沉悶的響聲:“對了,外公和大伯呢?”
女秘書眼睫微顫,下意識避開他直勾勾的目光,視線落在桌面的文件上:“家主昨夜乘直升機回云貴了。至于老祖宗……”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此刻應在天臺打坐。”
話音還沒落地,岑家貝突然爆發出一陣浪笑,粗短的手臂像條蟒蛇,猛地將女秘書拽進懷里。
女秘書驚呼一聲,身體瞬間繃緊,卻不敢真的掙扎,只能象征性地推拒著他的胸口,指尖觸到的是溫熱的肥肉,隔著昂貴的襯衫都能感覺到那層松弛的肌理。
“既然都不在……”岑家貝的呼吸噴在她耳垂上,帶著酒氣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黏膩得讓人發怵。
他的指尖已經捏住她襯衫第一顆紐扣,“啵”的一聲,紐扣崩開,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咱們不如……”
“少爺!”女秘書嬌嗔著推他,力道輕得像羽毛,聲音里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大白天的,若是夫人回來撞見……”
“撞見又怎樣?”岑家貝嗤笑一聲,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他肥碩的拇指在她唇瓣上碾過,帶著粗糙的力道,“她哪里會管我這些?在這岑家,小爺想做什么,誰敢攔著?來,讓少爺親親你的小嘴。”
窗外的玻璃幕墻像面巨大的鏡子,映出他扭曲的倒影:肥胖的身軀壓著纖細的女秘書,臉上是貪婪又蠻橫的笑,與身后川府城繁華的天際線格格不入,像幅被潑了墨的劣質畫。
但就在這時……
“是誰!誰殺了我的女兒!”
驚雷般的怒吼驟然炸響,穿透厚厚的防彈玻璃,震得休息室里的水晶吊燈“哐當”作響,吊墜碰撞著甩出細碎的光,像要墜下來砸在地上。
岑家貝的肥手正死死攥著女秘書的領口,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襯衫的紐扣被扯掉兩顆,散落一地。
那聲怒吼鉆進耳朵的瞬間,他整個人像被高壓電擊中,渾身猛地一顫,觸電般從真皮大班椅上彈了起來!
他龐大的身軀在半空晃了晃,肥肉跟著抖出滑稽的弧度,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少爺!”女秘書下意識伸手拽住他后腰的定制西裝,指尖幾乎掐進他軟塌塌的皮肉里,才勉強穩住這具搖搖欲墜的身軀。
西裝的布料被扯得變形,發出“嘶”的輕響。
岑家貝扶著辦公桌劇烈喘息,胸口起伏得像個風箱,額頭上瞬間冒出冷汗,順著肥膩的臉頰往下淌:“這、這是外公的聲音?他怎么了……他說……說誰死了?”
女秘書松開手,轉身望向落地窗外。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被烏云鋪滿,墨色的云團翻滾著,像煮沸的黑水,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眉頭深深皺起,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裙擺,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怕是出大事了……”
話音未落,整棟大樓仿佛都晃了晃,遠處的天際線隱在烏云里,像被巨獸吞噬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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