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重重摔在地上的瞬間,像是被拋進了一個沸騰的鐵桶。
耳邊的嗡鳴根本不是蜜蜂振翅,更像是無數根鋼針被高速攪動,混著爆炸殘留的轟鳴在耳道里瘋狂鉆刺,連骨頭縫都跟著發顫。
他試圖抬眼,視線卻被一層渾濁的紅霧罩住——是飛濺的血珠粘在了睫毛上,還是眼球被震得充血?
腦袋里像塞了團浸了水的亂麻,每根神經都在抽搐。
方才奪命指自爆的強光還在視網膜上燒出殘影,與眼前的黑暗重疊成扭曲的光斑,分不清是真實的碎片還是幻覺。
他想集中精神,可那些關于李玲瓏安危的念頭、傷口的劇痛、對殺手的警惕,全都像失控的線頭,在腦子里纏成死結。
身上的疼是分層的。
最表層是傷口被塵土摩擦的灼痛,胳膊肘磕在碎石上的地方已經麻木,血混著沙礫凝成暗紅的痂,一動就牽扯著皮肉撕開新的裂口。
往深里是肌肉的酸痛,像是被十輛卡車碾過,每塊纖維都在尖叫著抗議。
最要命的是后背,破損不堪的風衣下,露出血肉模糊、傷痕累累的肌膚。
一股鈍痛隨著呼吸起伏,像是有把生銹的鑿子在往脊椎里鉆,吸氣時疼得他喉嚨發緊,呼氣時又沉得像墜了塊鉛。
他咬著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用手肘撐地的瞬間,劇痛順著手臂竄上來,讓他眼前猛地一黑。
肌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剛撐起半寸就泄了勁,重重砸回地面。
碎石子硌進胸口的傷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眩暈感來得更兇了,像被人按住后頸往旋轉的磨盤里按,天與地在眼前瘋狂顛倒,碼頭的貨柜、散落的刀械、遠處的湖水,全都擰成了一團混沌的色塊。
他閉上眼,指甲摳進身下的水泥縫,借著那點刺痛勉強穩住神。
“李……李姑娘……”這幾個字擠過喉嚨時,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聲音細得幾乎要被風刮散。
擔憂像根冰錐,刺進了他的腦海:
他是內勁武者,開啟了睚眥之怒的情況下還傷得這么重。
而李玲瓏只是一個武徒。
方才爆炸前他明明抱住了她柔軟的肩膀,可那聲震耳的轟鳴過后,他們兩個還是不受控制地分了開來。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滿是嗆人的粉塵味,混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每咳一下,后背的傷口就像被撕開一道新口子,疼得他渾身發顫。
但這口帶著砂礫的空氣,卻像根針,狠狠扎醒了他混沌的意識。
他猛地甩了甩頭,汗水混著血珠從額角飛出去,砸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視線里的光斑開始退去,貨柜扭曲的鐵皮、地上蜿蜒的血痕、遠處翻覆的烏篷船殘骸,漸漸顯露出清晰的輪廓。
不能等。
他再次撐地,這一次,手指死死摳住水泥地上的裂縫,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如虬龍,連手背的皮膚都繃得發亮。
額頭上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砸在地上“啪嗒”作響,在塵土里砸出一個個小坑。
后背的劇痛幾乎讓他窒息,但他盯著不遠處那團蜷縮的白色身影——那是李玲瓏的裙角。
他的眼神里燃起一簇執拗的光。
一寸,再一寸。
他的膝蓋頂著地面磨出刺耳的聲響,褲腿被碎石劃破,滲出新的血漬。
終于,在肌肉的哀鳴和骨頭的咯吱聲里,他緩緩地、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站直的瞬間,他晃了晃,像株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蘆葦。
但他沒有倒,只是用手背抹了把臉,抹去血污和汗水,目光死死鎖著那團白色身影,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每走一步,溫羽凡都覺得骨頭縫里像被塞進了滾燙的沙礫。
后背的傷口早被冷汗泡得發漲,舊傷裂開的地方黏著血污,新添的劃痕又在布料下滲出暗紅,每動一下都像有無數把鈍刀在同時切割皮肉。
地面坑洼得厲害,碎石混著凝固的血痂硌著靴底,好幾次他都被凸起的水泥塊絆得踉蹌,膝蓋猛地打彎時,全身的傷口像被扯著往一起擰,疼得他眼前發黑。
但他不敢停。
視線死死鎖著前方那團蜷縮的月白色裙角,指節攥得發白,連帶著手臂肌肉都在痙攣。
他知道自己全憑一股氣吊著——那是怕李玲瓏出事的急,是不想讓這一路掙扎白費的倔。
終于挪到她身邊時,他的呼吸粗得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往肺里鉆。
根本顧不上擦額頭滾下來的汗,他立刻蹲下身,右手抖得厲害,指尖剛觸到李玲瓏頸側的皮膚,就被那片冰涼驚得心頭一緊。
指尖往下滑了半寸,終于按在脈搏上。
“咚……咚……咚……”
不算強勁,卻很規律,像雨夜敲在窗欞上的輕響。
溫羽凡猛地松了口氣,那口氣泄得太急,竟讓他肩膀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后頸的冷汗順著衣領往下淌,在背上暈開一片濕痕。
他盯著李玲瓏蒼白的側臉,她睫毛上還沾著點血沫,呼吸微弱得像風中的蛛絲,可這活著的跡象,已經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起頭,迅速掃過四周。
碼頭上的貨柜歪歪扭扭地杵著,鐵皮被爆炸掀得卷了邊,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散落的短刃和弩箭浸在血水里,有的還在微微顫動。
風從湖面卷過來,帶著湖水的腥氣和焦糊味,吹過貨柜縫隙時發出“嗚嗚”的響,像有人躲在暗處磨牙。
“不能待在這里。”
他清楚現在的情況依然不能有絲毫松懈。
剛才的爆炸聲震得半邊天都在顫,保不齊就有沒撤離的殺手躲在陰影里,正盯著這邊的動靜。
就算沒有殺手,這么大的陣仗,警察怕是也在路上了。
到時候拖著個昏迷的人,渾身是傷還帶著刀,破損不堪、狼藉一片的碼頭,還有那滿地的殺手尸體……
這些讓他怎么解釋?
他撐著膝蓋想站起來,腰眼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疼得他悶哼一聲,又重重蹲了回去。
咬著牙緩了十秒,這才開始在戰場殘骸里搜尋。
目光掃過斷成兩截的槍柄、染血的斗笠……最后落在貨柜,他瞥見了貨柜箱壁上嵌著的長刀。
刀柄上還沾著半干的血,他伸手去拔,銹跡斑斑的鐵皮卡住了刀身,他咬著牙猛地一拽,“噌”的一聲,刀刃帶著風抽出來,濺起的血珠甩在臉上,熱得像剛從血管里噴出來的。
他的劍袋因為爆炸已經破損不堪,無法使用,他只能將刀鞘直接背在了身上。
把武士刀插回背后的刀鞘時,金屬碰撞的輕響在寂靜里格外刺耳。
他又轉身去找李玲瓏的軟劍,那把銀亮的劍掉在不遠的水洼里,劍身上沾著泥,還在微微顫動。
他彎腰去撿,動作太急,后背的傷口突然扯得生疼,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白得像紙。
將軟劍插回李玲瓏腰間的劍鞘時,他的手抖得厲害。
他趕緊用手掌護住劍鞘,指尖輕輕推著劍身在鞘里滑到底,劍身碰到鞘口的剎那發出“叮”的輕響。
做完這一切,他才蹲下身去抱李玲瓏。
彎腰的瞬間,脊椎像被人用鑿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他差點栽倒。
他咬著牙,右手撐地,左手從她膝彎穿過,剛要用力,胸口的舊傷突然扯著疼,一口氣沒提上來,手臂瞬間軟了。
“媽的……”他低罵一聲,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緩了緩,他重新發力。
這一次,他幾乎是用肩膀頂著地面把自己撐起,左手攬住她的背,右手抄過膝彎,猛地一使勁。
李玲瓏的身體很輕,軟得像沒骨頭,呼吸拂過他的頸側,帶著點溫熱的潮氣。
可就是這輕飄飄的分量,壓在他受傷的胳膊上,竟重得像塊鉛。
手臂的肌肉瞬間繃緊,酸麻感順著血管往肩膀竄,雙腿也開始打顫,膝蓋控制不住地晃。
他死死咬著后槽牙,把所有力氣都灌進腿里,一步一晃地往停車場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腳踩過碎石時發出“咯吱”的響,混著他粗重的呼吸,在空曠的碼頭里蕩來蕩去。
遠處的湖面偶爾翻起浪濤,拍岸聲悶悶的,倒襯得這一路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他盯著停車場的方向,那輛二手摩托車的輪廓在夜色里越來越近。
那二手摩托車車座上落了層灰,車把歪著,卻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光。
離摩托車還有三步遠時,他的腿突然軟得像面條。
膝蓋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發出“咚”的悶響,震得他眼冒金星。
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把李玲瓏往懷里摟得更緊,生怕摔著她。
就這一下,全身的傷口像是被點燃了,疼得他倒抽冷氣,眼前陣陣發黑。
他喘了好幾秒,才用最后一點力氣,小心翼翼地把李玲瓏放在地上。
她的頭發散在臉旁,睫毛輕輕顫了顫,像只受驚的蝶。
做完這一切,他再也撐不住了。
身體一歪,“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
后背重重撞在邊上停著的一輛轎車的車輪上,震得傷口又是一陣抽痛。
過度的勞累像塊浸了水的巨石,死死壓在溫羽凡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瀕死的哀鳴。
那些深淺不一的傷口更是成了最刁鉆的折磨:
舊傷裂開的地方結著暗紅的痂,被汗水泡得發漲,稍一動彈就順著布料往外滲血;
新添的劃痕還帶著新鮮的血肉,夜風一吹,像無數根冰針往骨頭縫里鉆,疼得他牙關緊咬,連呼吸都帶著顫。
他弓著背,胸腔像個漏風的風箱,每一次起伏都扯著后背的傷口疼。
吸入的夜風裹著碼頭的血腥味和塵土,嗆得喉嚨又干又癢,卻還是拼命往肺里灌,仿佛要把那些脫力的乏、鉆心的疼都順著呼氣排出去。
可哪怕喘得再急,四肢的沉重也沒減輕半分,手腳像灌了鉛,連抬一下都費勁。
但他不敢多歇,指尖剛觸到地面的涼意,就猛地繃緊了神經。
剛才奪命指自爆的轟鳴還在耳膜里嗡嗡作響,誰知道陰影里會不會藏著沒撤干凈的殺手?
他甚至能聞到空氣里沒散盡的血腥味,混著焦糊的竹屑味,像在催著他趕緊離開。
稍稍緩過些勁,他立刻湊到李玲瓏面前。
他跪直身子,手指在抖。
不是怕,是失血太多,連指尖都泛著麻。
他探向李玲瓏的人中,指腹按下去時,能摸到她皮膚下微微跳動的血管,卻冷得像塊浸在湖里的玉。
他用了點力,指節因為用力泛白,可李玲瓏睫毛都沒顫一下,只眉頭輕輕蹙著,像是在做什么噩夢。
“李姑娘?”他低喚一聲,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沒有回應。
她的眼皮沉沉地闔著,臉色白得像張薄紙,只有鼻翼微弱的翕動證明她還活著。
溫羽凡的心沉了沉,又趕緊探手去摸她的頸側,指尖貼著皮膚往下滑,終于觸到了那微弱卻規律的脈搏——“咚、咚、咚”,像雨夜敲在窗欞上的輕響,不算強,卻穩穩地跳著。
他懸著的心稍稍落了點,卻又被更深的焦灼攥住。
呼吸心跳都穩,說明只是昏迷,用不著心肺復蘇那套急救手段,可她不醒,怎么帶她走?
他抬眼看向不遠處那輛二手摩托車。
車座上落著層灰,車把歪歪扭扭,輪胎上還沾著干涸的泥點,看著就隨時可能散架。
可現在,這堆鐵家伙是唯一的指望。
“怎么才能讓她安穩坐著?”他的眉頭頓時擰成個疙瘩。
李玲瓏昏迷著,根本坐不穩,要是半路摔下去……
溫羽凡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地上只有血漬和碎石,連根像樣的繩子都找不到……根本沒什么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時間像指間的沙,簌簌往下掉。
遠處隱約傳來風穿過貨柜縫隙的嗚咽聲,聽得人心里發毛。
溫羽凡咬了咬牙,先取下武士刀,之后抬手脫下了自己的風衣。
布料上沾著的血痂和塵土被扯得簌簌往下掉,混著他手背上的汗,粘成了臟兮兮的團。
他忍著胳膊傷口的疼,把風衣鋪在地上,雙手抓住兩端用力擰。
布料里的沙子硌得手心發疼,每擰一圈,胸口的傷就扯得他倒抽冷氣,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風衣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終于,風衣被擰成了根粗糙的“繩索”。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李玲瓏往自己背上攬。
胳膊剛穿過她膝彎,后背的傷口就像被人用鈍刀剜了一下,疼得他眼前發黑,差點一頭栽下去。
他死死咬住下唇,借著這股刺痛穩住神,左手攬緊她的腰,右手撐著地面慢慢起身。
李玲瓏的身體很輕,軟得像沒有骨頭,呼吸拂過他頸側,帶著點溫熱的潮氣。
可就是這輕飄飄的分量,壓在他傷得千瘡百孔的背上,卻重得像座山。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后腦勺抵著自己的肩窩,發絲蹭過脖頸,帶來一陣細微的癢,可他連抬手撥一下的力氣都快沒了。
他用那根“風衣繩”在胸前繞了兩圈,把李玲瓏捆得再緊些。
繩結勒進皮肉里,疼得他齜牙咧嘴,卻還是用力拽了拽,確認不會松脫才罷休。
此刻的溫羽凡,臉色白得像張宣紙,嘴唇干裂起皮,額頭上的汗珠子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下頜線往下掉,砸在地上“啪嗒”作響。
可他沒有休息的時間。
他扶著旁邊轎車的車輪,一點一點直起身,膝蓋打顫打得像篩糠,每動一下,全身的傷口就像被撒了把鹽,疼得他渾身發顫。
他挪到摩托車旁,先將武士刀固定在摩托車車架上。
然后,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玲瓏的身體在車座上安置好,自己才上車。
當他好不容易抬腿跨上去,膝蓋剛碰到車座邊緣時,后背的傷口就傳來一陣劇痛,疼得他悶哼一聲,差點從車上栽下去。
穩住身形后,他側過身,小心翼翼地調整李玲瓏的姿勢,讓她的臉貼著自己的后背,免得風灌進她嘴里。
又伸手把捆著的風衣繩再緊了緊,確認她不會晃掉。
做完這一切,他才左手緊緊攥住車把,右手摸索著去摸鑰匙。
他的指尖抖得厲害,這小小的一枚鑰匙,此刻竟似有千斤重,他差點拿不穩,磕了三下才插入了鑰匙孔。
“咔噠。”
鑰匙轉動的瞬間,他深吸了口氣。
胸腔劇烈起伏著,心臟狂跳——那里面一半是疼,一半是逃出生天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