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揚,那抹冷笑里裹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戲謔,像寒夜里挑動的星火。
他眼角的余光掃過李玲瓏緊繃的側臉,又落回吳老驟變的臉色上,眼底深處藏著一絲篤定。
他怎么可能讓李玲瓏真的動手?
丹田深處那股名為“睚眥之怒”的力量正像沉睡的火山,只要他愿意,隨時能噴薄出足以掀翻戰局的熱浪。能不拼殺就帶著人脫身,這才是最劃算的博弈。
夜風掠過李玲瓏汗濕的額發,她緊繃的脊背終于泄了半分力氣,握著軟劍的手腕微微松弛。
劍刃離開咽喉半寸的瞬間,脖頸處被壓出的紅痕泛出淡淡的血色,她下意識地吸了口冷氣,那口氣息帶著曠野的寒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竟讓她指尖都泛起了微顫。
可這絲緩和連半秒都沒撐住。
“吳老!”
一聲暴喝像炸雷滾過柏油路面,熊天仇鐵塔般的身軀“咚”地向前踏出一步,震得腳下裂開的柏油碎石都跳了起來。
他脖頸上的青筋根根賁張,像要把皮膚撐破,猩紅的眸子死死瞪著溫羽凡,聲音里裹著血火交織的戾氣:“就這么放他們走?我熊幫十幾個兄弟的命,難道就當喂了狗?”
空氣仿佛被瞬間凍結。
方才還在流動的夜風驟然停滯,路邊玉米葉搖晃的沙沙聲戛然而止,連遠處田埂上若有若無的蟲鳴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跟著一滯,只有彼此胸腔里沉重的心跳聲,在曠野里敲出沉悶的鼓點。
溫羽凡握劍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咔”地響了一聲。
掌心的冷汗順著劍紋往下淌,卻被他用力攥成了一團,劍身在月光下泛出的冷光映著他驟然變冷的眼神——果然沒那么容易脫身。
李玲瓏銀牙“咯吱”一聲咬緊,沒等眾人反應,她反手就將軟劍重新按回脖頸。
鋒利的刃口這次陷得更深,一道鮮紅的血線順著雪白的肌膚蜿蜒而下,像條扭動的小蛇,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
她連呼吸都屏住了,只有肩膀微微起伏,眼底的決絕比方才更甚。
澤井幾乎在同一時間沉下重心,左腿在前屈膝,右腿在后蹬地,標準的空手道格斗架勢如磐石般釘在地上。
他雪白的道服下擺沾著的血點在燈光下格外刺眼,雙拳緊握到指節泛白,指縫間滲出的冷汗都透著殺氣,目光死死鎖著熊天仇,像頭隨時準備撲咬的獵豹。
吳老心頭猛地一沉,眼角的皺紋瞬間擠成了疙瘩。
他顯然沒料到熊天仇會在這時候炸毛,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嚴厲取代。
他猛地轉頭,枯瘦的手指指向熊天仇,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熊天仇!你忘了你熊幫是怎么從街頭混混爬到今天的?忘了是誰給你資助,誰給你的修煉功法?”
這話像一盆冰水,“嘩”地從熊天仇頭頂澆下去,順著脖頸淌進衣領里。
他渾身賁張的肌肉猛地一僵,眼底的戾氣褪了大半,只剩下死死憋著的不甘。
他狠狠一腳踹在腳邊的碎石堆上,“砰”的一聲,幾塊拳頭大的石頭被踢得飛出去老遠,砸在遠處的玉米稈上發出脆響。
最終,他還是重重地哼了一聲,那聲悶哼里藏著咬碎牙的憋屈,轉身時肩膀都在微微發顫,一步一頓地退到了吳老身后,龐大的身影像座生了銹的鐵塔,透著股無處發泄的怒火。
溫羽凡緊繃的脊背驟然松弛半分,后頸的冷汗順著脊椎溝蜿蜒而下,在運動服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
他下意識地吁出一口長氣,那口氣混著曠野的寒氣,在唇齒間凝成白汽,又被夜風卷得粉碎。
方才與吳老對峙時繃到極致的神經,總算有了一絲喘息的縫隙。
可這口氣還沒吐盡,他耳廓突然微微震顫。
周遭的風似乎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玉米葉摩擦的“沙沙”聲、遠處田埂的蟲鳴、甚至同伴們壓抑的呼吸聲,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
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盡頭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哐啷——哐啷——”
那聲音像是生銹的鐵環在硬地上拖拽,又像是無數把小錘敲在繃緊的神經上,每一次碰撞都帶著淬了冰的穿透力,順著夜風爬過來,死死攥住每個人的心臟。
是岑玉堂的九環刀!
溫羽凡瞳孔驟然收縮,方才稍稍松弛的肌肉瞬間重新繃緊,比之前更甚。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道黑袍身影正踏著刀環聲邁步而行的模樣,九環大刀拖過地面時濺起的火星,像一條追魂的火蛇,離他們越來越近。
“走!”
一個字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幾乎在出聲的同時,他左手手腕猛地翻轉,掌心的青銅古鏡被他像丟棄一塊廢鐵般甩了出去。
銅鏡在空中劃過一道冷冽的弧線,鏡面反射的月光像一道轉瞬即逝的銀芒,帶著破空的輕嘯飛向吳老。
吳老的眼睛瞬間亮了,方才還佝僂的身子猛地挺直半寸,枯瘦的手像鷹爪般探出,指尖幾乎是貪婪地裹住銅鏡的邊緣。
那動作快得與他衰老的身形極不相稱,接住的剎那,他指腹摩挲著鏡面上斑駁的云紋,臉上的皺紋都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活像捧著稀世珍寶的老饕,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這邊的動靜成了無聲的指令,眾人的動作幾乎同步展開。
溫羽凡轉身的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膝蓋在慣性下微彎,下一秒已撲到那輛變形的
suv旁。
駕駛室車門早被撞得扭曲成麻花狀,他右臂肌肉賁張,青筋像蚯蚓般爬上手背,五指扣住凹陷的鐵皮,猛地向外一拽!
“吱呀——”
鐵皮發出痛苦的呻吟,焊點崩裂的脆響混在其中。
他硬生生將車門扯開一道能容人通過的縫隙,探身進去時,鼻尖立即撞上濃重的血腥味與柏油焦糊味。昏迷的劉鐵山歪在座椅上,額角的血順著臉頰淌到衣領里,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溫羽凡沒半分遲疑,俯身將劉鐵山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猛地發力。
劉鐵山雖然身材不算魁梧,但昏迷后全身癱軟,壓得他肩膀猛地一沉。
他咬緊牙關,將人半扛半拖地帶出車廂,劉鐵山的腦袋歪在他頸窩,無意識的囈語混著溫熱的呼吸噴在皮膚上,帶著一絲瀕死的虛弱。
另一邊,澤井幾乎是踉蹌著撲向之前被掀出車頂的黑田。
黑田之前也試圖站起來過,但沒有成功。
此時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像尊被血浸透的雕像。
他沒受傷的左手死死按在斷肢上方的經脈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嵌進自己的皮肉里。
那是拼盡全力用內勁扼住血流的姿勢,可暗紅的血珠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他指縫往外滲,一滴滴砸在焦黑的土地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很快又被夜風凍成了僵硬的血痂。
他半睜的眼睛里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球渾濁得像蒙了層血霧,嘴唇泛著死人般的青紫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碎的“嘶啦”聲。
那是血沫在喉嚨里滾動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要連帶著肺葉一起咳出來。
斷肢處的傷口猙獰地敞開著,碎骨和筋膜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看得澤井心臟猛地一縮,鼻腔里瞬間涌上一股酸意。
“師兄!沒事吧?”澤井的櫻花語里裹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他撲過去時膝蓋重重磕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他猛地拽住自己的道服袖口,用力一撕,“刺啦”一聲脆響里,雪白的布料被扯下一大片。
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他笨拙地將布料纏在黑田的斷肢上,一圈又一圈,打結時用力過猛,勒得黑田悶哼了一聲,他才慌忙松了松,又趕緊系緊……
這不過是最粗糙的應急處理,可總比讓血一直流下去強,總比看著師兄的生命力一點點淌干強。
“……沒事。”黑田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氣若游絲,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強。
說罷,他抬起沒受傷的左手,手背青筋暴起,搭在澤井的胳膊上,指腹因為失血而冰涼。
借著這股力,他試圖直起身子。
可剛抬起半寸,斷肢處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像有無數把小刀子在骨縫里攪動,又像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
他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角瞬間沁出豆大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滾落。
“啪嗒”一聲,汗珠砸在地上的塵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很快又被干燥的土地吸了進去,像從未存在過。
澤井趕緊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能清晰地摸到黑田后背肌肉因劇痛而繃緊的輪廓,像一塊即將崩斷的鋼條。
李玲瓏始終沒動,軟劍的刃口依舊貼著雪白的脖頸。
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脊背發緊,方才被劍刃壓出的血痕又沁出了新的血珠,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帶來一陣刺癢的灼痛。
她步步后退,眼尾因極致的警惕而泛紅,目光像淬了毒的針,死死釘在吳老和熊天仇身上。
每退一步,腳下的碎石子都會發出“咔嚓”的輕響,在這緊張的空氣里格外刺耳。
她不敢有絲毫松懈,生怕對方趁著他們撤離的間隙突然發難。
五人很快在
suv后方匯合。
沒有多余的話語。
溫羽凡用下巴朝玉米地方向示意了一下,李玲瓏立即點頭,澤井扶著黑田微微側身,劉鐵山的重量壓得溫羽凡肩膀微沉。
四目相對的瞬間,所有的擔憂、決心與默契都在眼神里交匯,像電流般一閃而過。
下一秒,他們齊齊轉身,一頭扎進路邊的玉米地。
十一月的玉米葉早就枯硬,邊緣帶著鋸齒,劃過衣袖時發出“嘩啦”的脆響,葉尖的霜粒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冰得人一激靈。
溫羽凡當先撥開路邊半人高的玉米秸稈。
澤井扶著黑田緊隨其后,黑田每走一步都要踉蹌一下,枯硬的玉米稈擦過他的傷口,疼得他牙關緊咬。
李玲瓏斷后,退著鉆進玉米地時,還不忘回頭瞥了眼身后。
吳老還在捧著銅鏡出神,熊天仇則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喉間滾過一聲壓抑的低吼,終究沒動。
玉米葉的沙沙聲很快吞沒了他們的身影。
曠野上,只剩那輛變形的
suv冒著殘煙,吳老摩挲銅鏡的手指,和熊天仇攥得發白的指節,在月光下泛著兩抹截然不同的冷光。
夜風卷著玉米葉的枯澀氣息,在曠野上打著旋。
岑玉堂從百米外的陰影里行來。
他的視線雖不及溫羽凡的靈視之力那般能穿透黑暗,卻也從風的流動里捕捉到了異常。
此時他抬眼借著朦朧的月光望去,前方好像有幾道模糊的人影正矮著身子鉆進玉米地,秸稈搖晃的幅度絕非夜風所能帶動。
“不好。”他心里咯噔一下,那點故作從容的悠閑瞬間被碾碎。
下一秒,他周身的空氣驟然繃緊。
內勁如沉睡的火山猛然噴發,寬大的黑袍被氣勁撐得獵獵作響,衣擺邊緣幾乎要貼住地面。
腰間的九環刀似有感應,銅環隨著他的動作劇烈碰撞,“哐啷啷”的聲響撕破寂靜,像一串催命的鈴。
他不再悠哉邁步,而是腳掌碾地發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竄出。
三步并作兩步的疾馳下,身形轉瞬就掠過數十米距離,帶起的狂風卷得路邊碎石子“噼里啪啦”亂飛,砸在玉米稈上發出密集的脆響。
可當他裹挾著一身凌厲風勢沖到現場時,眼前只剩下狼藉。
變形的
suv還在冒著絲絲殘煙,破碎的玻璃碴散落在柏油路上,被月光照得泛著冷幽幽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銀。
幾道凌亂的腳印從車邊延伸出去,深深淺淺地印在泥土里,一路蜿蜒著扎進玉米地的黑暗深處,邊緣還沾著枯硬的玉米葉碎屑。
“人呢?”岑玉堂的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帶著能凍裂石頭的寒意。
他劍眉猛地倒豎,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映著九環刀反射的冷光,竟有種猙獰的紅。
他握刀的手微微發力,刀身頓時發出一陣憤怒的嗡鳴,銅環碰撞的聲音比剛才更急,像在替主人咆哮:“姓溫的人呢?!”
吳老卻像沒聽見似的。
他佝僂著背,雙手捧著那面青銅古鏡,指腹在斑駁的云紋上輕輕摩挲,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初生的嬰兒。
布滿皺紋的臉上堆著志得意滿的笑,眼角的褶子都擠成了一團,時不時抬起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掉鏡面上的浮塵,連眼皮都沒往岑玉堂那邊抬一下。
“往那邊跑了!”熊千仇的臉憋得通紅,像被煮熟的蝦子。
他猛地抬起胳膊,粗壯的手指指向玉米地深處,那里的秸稈還在微微晃動,顯然是剛被人劈開的痕跡。
他的聲音里滿是壓抑不住的不甘,尾音都帶著點發顫——他既恨溫羽凡跑了,又怨自己剛才沒能攔住。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合作?”岑玉堂猛地轉頭,目光像淬了毒的刀,直刺向吳老和熊千仇。
周身的殺意瞬間翻涌成實質,連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冷了幾分,路邊的玉米葉被無形的氣勁壓得齊齊往下垂。
九環刀的刀鋒上寒芒暴漲,映得他眼底的戾氣愈發嚇人:“為什么放溫羽凡逃走!”
“我……”熊千仇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一陣困獸般的低吼,像被踩住尾巴的狼。
可話到嘴邊,又被吳老投來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狠狠攥緊拳頭,指節發白,最終還是泄了氣似的耷拉下腦袋,肩膀都垮了半截。
吳老這才慢悠悠地直起腰,將青銅古鏡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又拍了拍衣襟,像是怕壓壞了什么寶貝。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皺紋里藏著算計:“岑家主,再不追,人可就真跑遠嘍。”頓了頓,他抬眼看向岑玉堂,眼神陡然冷了幾分,語氣也加重了,“還有,記好了——殺姓溫的,隨便你。但李玲瓏,絕對不能有事。不然,我洪門跟你岑家,可就真要不死不休了!”
“你他媽的!”岑玉堂死死盯著兩人,握刀的手因極力克制而劇烈顫抖,指節都泛出了青白。
指腹下的刀柄被冷汗浸得發滑,他真想一刀劈下去,把這兩個背信棄義的東西劈成兩半。
可腦子里閃過溫羽凡可能逃脫的身影,那股滔天怒火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最終化作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哼,在曠野里炸出回音。
他猛地轉身,黑色衣袍在夜風中狠狠甩開,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九環刀的銅環再次響起,“哐啷、哐啷”的聲音越來越急,像在催促著什么。
他的身影幾個起落,便迅速沒入了玉米地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道黑袍的殘影,被秸稈吞沒。
九環刀的聲響漸漸遠去,卻在死寂的夜空中久久回蕩,混著玉米葉摩擦的沙沙聲,像一曲未完的怒歌,訴說著那股沒處發泄的怒火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