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洞外的卡車轟鳴聲如雷貫耳,幾乎要蓋過流浪漢的鼾聲。
金滿倉抱著鐵鍋搖搖晃晃路過,肥厚的胳膊肘不輕不重地撞了撞溫羽凡的肩膀:“凡哥,守夜這種苦差事交給咱胖子就行,我這一身膘還能給小玲瓏擋風呢!”
“行了吧你,這里就你最虛。”溫羽凡頭也不回地往鐵皮桶邊走,蹲下身撥弄余燼時,火星濺在他虎口的舊疤上,像朵轉瞬即逝的小花,“讓你歇著就歇著。”
“嘿!”金滿倉圓胖的臉漲得通紅,腮幫子上的肉直顫,“血口噴人!我金滿倉正值壯年,扛兩袋大米爬樓梯,氣都……”
“老金!”霞姐冷不丁瞪他一眼,眼尾的細紋里藏著警告。
胖子立刻縮了縮脖子,肥厚的嘴唇抿成一條縫,卻仍不甘心地小聲嘟囔:“不帶喘的……”
金滿倉確實累極了,雖說嘴上還在逞強,可剛抱著被子往紙板上一躺,便再也顧不上橋洞下的風是大是小。不出片刻,鼾聲便混著遠處的車聲,在橋洞里響了起來,活像臺漏了氣的風箱。
李玲瓏抱著膝蓋坐在紙箱上,望著胖子肚皮起起伏伏的模樣,不由得咂舌:“嘖嘖,年輕就是好啊,倒頭就能睡著。”
“少廢話。”霞姐伸手拍了拍身邊的棉被,“你也別貧了,趕緊來睡。”
“師娘,師傅為什么要守夜啊?”李玲瓏嘟囔著鉆進棉被,鼻尖凍得通紅,“我們這里又沒什么值錢東西。這里也不會有人追殺……”
“睡你的覺!”霞姐往她身邊靠了靠,將半件羽絨服蓋在兩人肩頭。橋洞下的風像把鈍刀,順著紙箱縫隙往里鉆,卻被她們彼此的體溫而抵消。
李玲瓏的眼皮漸漸發沉,在將睡未睡之際,看見溫羽凡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長。
溫羽凡撥弄鐵皮桶里的燃燒物,一下,兩下,偶有火星子濺起,灑落在水泥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橋洞下突然泛起細碎的抽噎聲,混著夜風卷進他耳中。
他猛地抬頭,目光掠過橫七豎八的紙箱,落在霞姐和李玲瓏蜷著的暗影里。
正好看見霞姐支起半個身子,單薄的脊背在火光下弓成溫柔的弧,掌心一下下輕拍著小姑娘的后背,動作熟稔得像之前已經反復演練了許多遍。
“這是怎么了?”溫羽凡踩著碎木屑走近,靴底碾碎了幾點將熄的火星。
霞姐抬頭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指尖卻仍輕輕拭著李玲瓏眼角的淚:“別看這丫頭整天跟著老金瞎胡鬧,實際上……”她頓了頓,聲音低得像怕驚醒什么,“每回睡著都會這樣。”
“爸爸……爸爸……”李玲瓏的夢囈裹著哽咽,像團浸了水的棉絮,軟塌塌地粘在橋洞水泥墻上。
溫羽凡望著蜷縮在睡袋里的小姑娘,喉結微動,嘆息聲混著橋洞下的風:“哎,也真是難為她了,白天里還總是裝出一副樂天的模樣。”
他緩緩將視線轉向霞姐,目光觸到她泛紅的眼角:“你也是,心里只怕跟玲瓏一樣難受……”
霞姐指尖一頓,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她低頭替李玲瓏緊了緊滑下的羽絨服邊角,布料摩擦聲混著遠處卡車的轟鳴:“沒事,我挺得住。”
就在此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嘆息。
“哎……”
這聲嘆息輕得像夜風,卻讓兩人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溫羽凡驚覺回頭。
霞姐也臉上露出驚容,身體微微前傾,下意識地想要護住李玲瓏。
只見老流浪漢已撐著紙箱坐起,褪色軍大衣滑落在臂彎,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膀。
溫羽凡與霞姐快速對視一眼,慌忙抱拳:“不好意思了,吵醒老前輩了。”
老流浪漢呵呵一笑,擺了擺手,指節突出如老竹節:“呵呵,沒關系,沒關系。這橋洞外的車轱轆聲能把地皮震得發顫,都吵不醒我,何況你們的悄悄話呢?是老頭子年紀大了,睡眠不好,總是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的。”
說到這里,他渾濁的眼珠忽然一亮:“不過你這小伙子倒是眼力好,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溫羽凡自然不能提起“系統”,更不能說自己能一眼洞穿修為,只得將話頭引向對方掌心:“老前輩的手指節棱線分明,像常年握劍磨出來的。”
老流浪漢抬起干枯的手掌,對著月光翻來覆去地看,掌心紋路深如溝壑:“握劍?”他低笑一聲,喉間滾過沙啞的雜音,“如今這手抖得連酒碗都端不穩,倒像是握過幾十年西北風。”
溫羽凡陪著干笑了兩聲,然后拱手道:“不知道老前輩怎么稱呼,又為什么會待在這橋洞之下?莫非在游戲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