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瘟神”雖初至京城,還未入過協會半步,卻早因一柄長刀殺出血路,江湖傳其“刀出驚鴻影,血濺不留名”。
會場雖有零星異議,諸如“外來者難服眾”之類的嘀咕,卻在蔣明哲拍桌震碎茶盞的脆響中,化作了青磚縫里的碎末。
戴宏昌順理成章接掌財權,取代蔣明哲先前的財物總管之位,滿場無人反對。在這個金條比拳腳更有分量的江湖,能捧出十二根刻字金條的人,自然懂得如何讓賬冊上的數字跳舞。
至于管御風原先的分會總管一職,由蔣明哲舊部馮宜山接任。
馮宜山此人身形瘦如竹竿,常年攥著算盤珠子,協會三十六個分會的資源流轉早被他摸得透熟。而且此人極為擅長為人處事之道,雖然在協會里不顯山不露水,但坐上這個位置,也沒人有異議。
當蔣明哲念出任命時,他袖口露出的“蔣記”刺青在氣燈下一閃而過,像條滑入陰影的蛇。
輪到管御風時,蔣明哲特意提高聲調:“管兄德高望重,特設立振武部,專司《新銳武者扶持計劃》推行!”
鎏金卷軸展開時,“振武部總管”的燙金字樣泛著冷光。
這番調動說是平調,實則將他架空:新部門的公章還未刻好,經費審批權卻已攥在戴宏昌手里,所謂“主抓計劃”,不過是讓他在基層武者的期待與蔣氏財庫的鐵閘之間,扮演一個左右為難的小丑。
散會后,溫羽凡倚著廊柱擦拭刀柄,望著管御風攥著任命狀遠去的背影,忽然低笑出聲。他腰間的睚眥面具也像是咧開獠牙,仿佛在嘲笑這江湖的新規矩。
當“止戈為武”的匾額被鍍上金粉,當武者的信仰可以明碼標價,所謂“新班底”,不過是金元寶壘成的戲臺,每個人都在扮演蔣明哲寫好的劇本:
有人唱紅臉收民心,有人唱白臉鎮場子,而真正的主角,永遠躲在金條堆成的幕布后,數著算珠上的血漬,笑看理想在銅錢眼里打轉。
任職當日,溫羽凡便走馬上任。
他原以為,自己這個副會長不過是個掛名虛職,可當他走入昔日陳墨的辦公室時,便對著案頭如山的文件瞪圓了眼……
先不說堆成小山的《武館開設區域審核表》《武者糾紛調解申請書》需要批閱,單是每日接連不斷的瑣事便足以讓人頭大:
張家新武館開在李家武館斜對角,兩家人為“風水犯沖”要約架;
吳家公子嘲諷陳家公子修煉的《鶴型拳》是“花拳繡腿”,雙方約戰演武場;
王家護院醉酒后,竟在徐家鎮宅石獅子上撒了泡尿,兩家扛著兵器堵了協會正門……
樁樁件件,俱是雞毛蒜皮的江湖恩怨,卻像無數根細針扎進他的太陽穴。
溫羽凡捏碎第三支碳水筆時,終于明白陳墨擔負著何等的重任……這哪里是武道協會副會長,簡直是人民公仆啊!
窗外傳來演武場的喧嘩,某個青年的怒吼混著兵器相擊聲飄進來:“你敢說我家傳刀法是假的?!”
溫羽凡望著袖口新沾的墨漬,忽然長嘆一聲:“那人是怎么做到每日還有閑情逸致烹茶撫琴的。”
好在這段日子里,霞姐始終不離不棄地陪在溫羽凡身邊,幫他料理了許多瑣碎事務。
京城六月的蟬鳴如沸,暑氣裹著槐花香漫進窗欞。
兩人在協會辦公室里相對而坐,霞姐遞來的酸梅湯盛在青瓷碗里,碗沿凝著細密的水珠。
她指尖沾著卷宗上的墨香,替他分揀著《武館擾民投訴單》和《兵器管制條例修訂意見》。
偶爾抬頭時,他看見她碎發粘在汗濕的鬢角。
情感在日復一日的并肩中悄然發酵。
某個暴雨傾盆的午后,溫羽凡望著她被雨水打濕的衣襟,忽然鬼使神差地開口:“搬來我房里吧,省得你每日來回跑。”
話音未落,清脆的耳光聲混著驚雷炸響。
霞姐猛地抬頭,丹蔻險些劃破他的衣襟,發間的茉莉香與雨腥味撲面而來:“下賤!”
溫羽凡捂著臉退后半步,望著她氣沖沖離去的背影,只覺鼻梁發酸……
不是因為疼,是實在搞不懂這女人忽冷忽熱的心思。
他望著她消失在垂花門后的背影,指尖還縈繞著她發梢掠過的觸感。
窗外的雨簾如幕,將京城的飛檐斗拱澆成朦朧的水墨畫。
江湖恩怨能一刀斬斷,可情字這東西,卻像團亂麻,越理越纏人。
他摸著發燙的臉頰苦笑:“女人啊……比六月的天還善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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