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踏入北方漆黑漩渦的剎那,身體驟然失重,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拽向深淵。
墜落感鋪天蓋地而來,耳旁是呼嘯的陰風,像無數根冰針鉆進耳道,刺得鼓膜嗡嗡作響。
四肢百骸像被無形的冰鉗攥住,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
那寒意不是來自空氣,而是從骨髓縫里滲出來的,順著血管流遍全身,連眼球都像凍住的玻璃珠,轉動時帶著鈍痛。
周遭的星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最后一點微光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吞噬。
他瘋狂揮舞手臂,指尖劃過的只有虛無,像是在攪一碗凝固的墨汁。
想呼喊,喉嚨里卻像塞著團凍住的棉花,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混著風聲碎成碴。
不知墜落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
黑暗的裂縫里突然滲進一絲微光,像生銹的刀片劃破墨紙。
溫羽凡猛地睜眼,睫毛上結的冰碴簌簌掉落,視線里撞進的畫面讓他渾身一僵……
是鳳棲花苑二號樓
1001室的玄關。
防盜門虛掩著,露出里面熟悉的鞋柜,最上層擺著他穿舊的灰色拖鞋,鞋跟磨掉了一塊。
玄關柜上的陶土小熊歪歪扭扭地站著,耳朵缺了一角——那是小智八歲時捏壞了哭鼻子,非要他用膠水補了三次才肯罷休的“杰作”。
小熊旁邊的玻璃瓶里插著三朵白色雛菊,花瓣上的露珠顫巍巍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露珠上折射出細碎的彩虹,連花莖上的小刺都看得清清楚楚。
“爸爸!你回來啦!”
清脆的童聲像溫水里炸開的糖塊,從客廳飄過來。
溫羽凡的心臟驟然縮成一團,疼得他彎下腰,指節死死摳著門框。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見溫小智趴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屁股撅得老高,手里舉著塊樂高零件往飛船模型上拼。
陽光透過落地窗,在他毛茸茸的發頂上鍍了層金邊,連絨毛都看得根根分明。
地毯上散落著幾十塊零件,其中一塊紅色的掉在沙發底下,那是小智昨天找了半天沒找到的“引擎”。
“洗手吃飯了。”廚房方向周新語系著那條藍白格子的碎花圍裙走出來,圍裙下擺沾著點番茄醬。
她手里端著個白瓷盤,糖醋排骨的甜香混著米飯的熱氣撲面而來,鉆進鼻腔時燙得人眼眶發酸。
“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多燉了半小時,骨頭都酥了。”她眼角的細紋笑成兩道月牙,抬手把碎發別到耳后,手腕上的銀鐲子滑到小臂,那是他們結婚三周年時他送的,內側刻著的“語”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溫羽凡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滾燙的淚水突然砸在手背。
他想喊“老婆”,想喊“兒子”,可嘴唇哆嗦著,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像漏風的風箱。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朝著小智的發頂探去——他記得那頭發摸起來像天鵝絨,每次洗完澡都帶著洗發水的草莓味。
可指尖快碰到時,卻像穿過一團霧氣,徑直落了空。
“小智,別把樂高撒得滿地都是。”周新語將排骨放在餐桌后,走過去彎腰幫兒子把沙發底下的紅色零件撿出來,指尖劃過地毯的動作輕得像羽毛。
她的指甲涂著透明的指甲油,無名指上還有道細小的劃痕——是上周切菜時不小心被刀劃的。
陽光在地板上織出金色的網,把母子倆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疊在一塊兒。
溫羽凡呆呆地站在玄關,看著小智舉著拼好的飛船模型歡呼,看著周新語笑著揉他的頭發,心臟像被無數根細針反復穿刺,疼得發麻,卻又帶著種詭異的暖意。
他知道這是假的。
鳳棲花苑早在四年前就成了廢墟,陶土小熊和雛菊早該化成灰,小智的笑聲、妻子的圍裙,都該埋在鋼筋水泥底下。
可鼻尖縈繞的糖醋排骨香太真了,陽光落在皮膚上的溫度太真了,連小智拼樂高時皺起的眉頭,都和記憶里分毫不差。
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門框上。
指腹摸到門板上的凹痕,那是他當年喝醉了撞的,周新語還笑他笨。
“讓我多待一秒……就一秒……”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淚水砸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突然,窗外炸開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光來得毫無征兆,像一柄燒紅的巨斧劈開鉛灰色的蒼穹,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撞過來。
溫羽凡腦子里頓時“嗡”的一聲響!
四年前那個夜晚的轟鳴仿佛還在耳膜震蕩,白光里裹著的毀滅氣息與記憶中的噩夢分毫不差。
“爸爸!”溫小智手里的樂高零件“啪”地掉在地毯上,小臉瞬間慘白,瞳孔里倒映著越來越近的白光,像受驚的小鹿般往周新語懷里縮。
周新語幾乎是本能地轉身,雙臂死死將兒子扣在胸前,脊背繃得像張拉滿的弓。
她回頭望他的瞬間,眼角的細紋里盛著驚惶,卻又帶著種決絕的溫柔,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
“快跑”還是“照顧好自己”?
聲音還未傳來,整棟樓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承重墻率先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水泥碎屑像冰雹般砸在地板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
溫羽凡眼睜睜看著客廳的水晶燈晃了晃,驟然墜落,在茶幾上砸得粉碎。
緊接著,天花板的石膏層大塊剝落,露出里面扭曲的鋼筋,像巨獸暴露的肋骨。
“不……”他嘶吼著撲向前,指尖卻只穿過周新語的衣角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