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墨色像被打翻的硯臺,一點點暈染開整個京城的天幕。
特勤九科科長辦公室的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漏出來,在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格一格鋪展著,又隨著晚風拂動窗葉輕輕晃動,仿佛有無數細碎的銀鱗在無聲游動。
溫羽凡坐在辦公桌后,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指腹按在突突直跳的青筋上,連日來處理新神會生物兵器卷宗的疲憊順著指尖漫上來,眼尾的紅血絲比晨光里更重了些。
他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面上攤開的資料,紙張邊緣因反復翻閱微微卷起,油墨的腥氣混著桌上冷掉的黑咖啡的微苦,在空氣中緩慢彌漫,像一層化不開的薄霧。
“師傅,還沒休息?”戴云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點剛從忙碌中抽離的沙啞。
他身上那件熨帖的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素銀袖扣在頂燈的照射下閃了閃,手里捏著一疊還帶著溫度的打印紙,淺藍色襯衫的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漬——顯然是在樓下數據分析中心熬了半宿。
溫羽凡抬眼時,正看見戴云華額角掛著的未干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滑,快到下頜時被他抬手用手背蹭掉,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
“龍雀大學的新生檔案整理完了?”他伸出手,指腹觸到紙頁邊緣時,感覺到一絲殘留的溫熱,像是剛從滾燙的數據流里撈出來,燙得指尖微麻。
“是的。”戴云華把文件放在桌上,抬手點開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
屏幕亮起的藍光映在他臉上,顯出三列標注著紅色星號的名字,像暗夜里跳動的星火。
“有個好消息。溫家族人溫曉、溫磊,周家族親周明、周雪,還有楊家小輩楊浩、楊琳,加上楊誠實先生的小女兒楊新,一共七個人,全部通過了龍雀大學的招生考核。”
溫羽凡的指尖在“楊新”兩個字上猛地頓住。
墨色鋼筆的筆尖在紙頁上洇開一小團墨跡,像平靜的湖面被投進石子,蕩開的漣漪漫過“武徒三階”的標注線,把那行字暈得有些模糊。
記憶突然被扯回三年前那個飄著細雪的冬夜。
表哥楊誠實手里的熱包子燙得他指尖發紅,掰開時白氣裹著肉香撲滿臉龐,蔥花的鮮混著姜末的辣,在冷得發僵的空氣里格外分明。
“都達到武徒三階了?”他的聲音有些發啞,像被砂紙輕輕磨過,目光掃過名單上標注的“武徒三階”字樣。
那行字被紅筆圈了兩遍,圈痕邊緣有些潦草,顯然是戴云華核對時特意做的標記,生怕他看漏。
“最快的溫家小子只用了五個半月,楊新是半年整。”戴云華說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解鎖的瞬間映出他眼底的笑意,“您看,這是上周視頻教學時錄的片段,楊新的‘登云步’已經走得有模有樣了。”
屏幕上,扎著高馬尾的少女在虛擬演武場里騰躍。
藍色武道服的裙擺掃過地面的全息星軌,每一步“登云步”都踩在光斑中央,足尖點地時帶起細碎的氣流,落地時身形穩得像扎根的樹。
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與楊誠實如出一轍的憨厚眉眼,笑起來時右邊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像盛著點偷來的陽光。
溫羽凡看著那抹躍動的藍色身影,喉頭突然有些發緊,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堵住。
他放下名單,伸手拍了拍戴云華的肩膀,掌心觸到對方襯衫下緊繃的肌肉——那是常年練刀練出的硬實。
“辛苦你和玲瓏了。”他的聲音放輕了些,“知道你們倆每周抽空視頻教學,耽誤了不少修煉時間。”
戴云華連忙擺手:“師傅重了,都是應該做的。再說李師姐她……”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尾音被他咽了回去,像被風吹斷的線。
溫羽凡沉默著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那枚睚眥面具的青銅紋路。
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爬上來:
他想起李玲瓏站在觀星密室光柱前的最后一眼,眼里的倔強像未出鞘的星蝶劍;
想起她握著劍時,指節因用力泛白,卻總說“師傅你看我這招夠不夠快”;
想起她要是此刻在這兒,定會搶過名單,用紅筆把“楊新”圈成個小太陽,笑得眉眼彎彎,說“看吧師傅,我就說她能行”。
辦公室里的空氣靜了靜,只有墻上掛鐘的秒針在“咔噠”作響,像在數著那些沒說出口的牽掛。
窗外的夜色又深了些,把百葉窗的光影壓得更暗,卻壓不住文件上那七個名字透出的暖意,像初春剛探出頭的新綠,在寒風里悄悄攢著勁。
“師傅,”戴云華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指尖無意識地捏緊了文件邊緣,“這些族人畢竟沾著親帶著故,要不要在課程安排或者資源分配上,稍微給點特殊關照?比如優先進入實戰特訓營,或是多領些淬體藥液的配額?”
窗外的夜風突然緊了緊,卷起階前積著的枯葉,“沙沙”地撲在玻璃上,像誰在暗處輕輕叩門。
溫羽凡起身走到窗前,墨色制服的衣擺掃過辦公桌沿,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
他望著龍雀大學方向亮起的燈火,那些星星點點的光透過夜色漫過來,在他眼底投下細碎的亮——像極了新生們報到時,眼里躍動的、未經打磨的希望。
“生活上的困難,讓他們按規定申請補助。”他轉過身時,頂燈的光落在肩章的朱雀紋上,泛著冷冽的輝,“但武道修行沒有捷徑。”指尖在窗臺上輕輕敲了敲,留下淺淡的印,“告訴他們,三個月后的摸底考,能站上演武場中央的,才有資格談‘特殊關照’。”
窗外的夜色又沉了幾分,遠處的燈火在他瞳仁里縮成星芒。
他太清楚楊誠實看到女兒錄取通知書時,定會把那張紙撫平了又撫平,笑得眼角的皺紋能盛下半兩酒;
也知道這些名字背后,藏著多少家族長輩在灶臺邊、在田埂上念叨的期盼。
可武道這條路,從來不是靠旁人鋪就的,每寸經脈的拓寬,每分內勁的增長,都得自己在演武場摔夠了跟頭,在寒夜里熬夠了時辰,才能踩出堅實的腳印。
“我明白了,師傅。”戴云華把名單疊得方方正正,紙頁邊緣的褶皺都對齊了,像在疊一份軍令狀。
“師傅,沒別的事我就先去忙了。”他抱著整理好的新生檔案轉身,剛要抬手推門,身后突然傳來溫羽凡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