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山脈的支谷間,風雪像被誰猛地攥住了喉嚨,嘶吼聲陡然歇止。
晨光從山脊的豁口漏下來,在雪地上洇開大片金紅,像融化的鐵水澆在白瓷上。
那些扛著傷、垂著頭往山下行進的淘汰班級,腳印在雪地里拖出蜿蜒的暗紅,很快又被新落的細雪蒙上層薄紗,只剩零星的血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留下的隊伍卻像扎進凍土的種子,在寒峭的空氣里拱出了堅韌的芽。
第一夜的突襲像把淬冰的刀,劈開了溫室里的嬌氣,也劈開了生存的迷霧。
每個未放棄的班級,都在寒峭的空氣里磨出了屬于自己的鋒芒。
黑風口西側的風裹著碎冰,像無數把小刀子往人骨縫里鉆。
獵獵風聲掠過十一班臨時營地時,卷起的雪粒打在松枝上,簌簌落了滿地,倒像是給這片白茫茫的天地添了點細碎的聲響。
背風的崖壁下,三團藏青色的身影縮成了緊實的小簇,呼出的白氣剛飄出半尺,就被風撕成了霧。
班長李默蹲在最前頭,手里的樺樹枝凍得梆硬,枝椏上的冰殼被掌心焐出了細水珠,順著指縫滴在雪地里,啪嗒一聲凝成米粒大的冰珠。
他攥著匕首反復刮著樹枝表皮,刀刃與凍硬的木頭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聽得人牙酸。
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一截凍紅的手腕,皮膚緊繃得像要裂開,指節上纏著半截灰撲撲的帆布,這是從破損帳篷上撕下來的,布條里還嵌著細小的冰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硌著掌心。
“再削薄點,”他頭也不抬,聲音被風濾得有些發飄,“弓身得有弧度才撐得住力道,太硬了容易崩。”
旁邊的孫志杰正把撕成條的帳篷繩在掌心搓得飛快。
繩子上的冰粒簌簌往下掉,落在膝頭的雪地上積成了小堆,露出里面泛著淺黃的纖維。
這是昨夜費了老大勁才弄出來的,用石塊砸開冰面,把凍成硬塊的繩子泡在融雪水里軟化了半個鐘頭,指尖都凍得沒了知覺。
他把三股繩頭并在一起,手腕轉得像個小陀螺,繩股越擰越緊,偶爾有沒揉碎的冰碴嵌在里面,被他用牙咬掉,呼出的白氣噴在繩上,瞬間結了層薄霜。
最邊上的趙書恒蹲在火堆旁,松木在火里噼啪作響,青煙嗆得他直縮脖子,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手里捏著根削好的樹枝,架在火上慢慢烤,眼睛死死盯著木頭的顏色,直到表皮微微發焦、冒出點油星子,才趕緊抽出來摁進雪堆里。
“滋啦”一聲,白煙冒起半尺高,他用凍得發紅的手指捏著樹枝轉了兩圈,確認硬度剛好,才松了口氣:“這樣處理過,弓身能多撐三成力道,上次試的那根就是沒烤透,拉到一半就斷了。”
三個小時里,風就沒歇過。
李默的匕首換了三次角度,把樺樹枝削得弧度流暢,像被風磨了多年的崖壁;
孫志杰搓斷了兩根繩頭,才把帳篷繩擰得緊實,繩結用石塊砸了又砸,深深勒進木頭紋理里;
趙書恒烤廢了四根樹枝,火堆旁堆著一小堆焦黑的木茬,都是火候沒掌握好的“廢品”。
當三把獵弓在雪地里排開時,連風都像是靜了半分。
弓身是精心挑的三年生樺樹,紋理順得像水流,兩端纏著密密麻麻的帳篷繩,每道繩結都打得嚴絲合縫;
最亮眼的是弓弦,三股帳篷繩擰成的繩身泛著啞光,表面涂的那層松脂遇冷凝成了半透明的硬殼,手指按上去能感覺到繃得筆直的張力,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射出箭去。
李默拿起一把試了試手感,弓身微微彎曲,發出細不可聞的“嗡”聲,在這漫天風雪里,竟透著股蓄勢待發的勁。
制作長矛的隊伍在另一側的雪地里鋪開了陣勢。
二十根碗口粗的松木被工兵鏟和砍刀截成等長的木桿,截斷處的木屑混著冰碴簌簌掉落,在雪地上堆成小小的錐形。
最壯實的男生掄著簡單加工成的粗糙石斧反復劈砍木桿頂端,斧刃陷進凍硬的木頭里,每一下都帶起細碎的冰屑,直到把頂端削成尖銳的棱形,才換手用燧石細細打磨。
燧石邊緣鋒利如刀,在木頭上反復刮擦時發出“沙沙”的輕響,火星偶爾濺在雪地上,瞬間熄滅成一小團黑痕。
打磨到最后,矛尖鋒利得能輕松劃開凍硬的雪層,甚至能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湊近了看,刃口泛著細膩的白茬,像是凝結了一層冰。
個子最矮的女生抱著捆灰撲撲的布條蹲在地上,布條是從撕裂的防寒服上扯下來的,棉纖維里還沾著沒化的冰碴,凍得硬挺。
她把布條在木柄上一圈圈纏得密不透風,手指凍得發紅發僵,每纏三圈就用牙齒咬著繩頭用力勒緊,打個死結,結扣深深嵌進木頭紋理里。
“這樣握著不打滑,”她呵著白氣搓了搓手,指縫里還夾著細小的棉絮,“就算沾了雪也穩當。”
當二十柄長矛并排靠在崖壁上時,整整齊齊像一排沉默的衛兵。
陽光透過松枝的縫隙灑下來,在矛尖上跳著細碎的光斑,冷冽得像淬了冰;
木柄上的布條被風掀起邊角,露出底下被勒出的深痕,那是反復纏繞打結才留下的印記。
偶爾有雪粒從崖頂落下,砸在矛身上,發出“嗒”的輕響,像是在為這支臨時趕制的武器隊伍,奏響無聲的誓師曲。
布陷阱時,黃昏正順著山脊往下淌,把支谷染成一片朦朧的橙紅。
風里的寒氣重了三分,刮在臉上像貼了層冰。
李默蹲在雪地里,指尖捏著根細麻繩,凍得發僵的指節微微泛白。
戰術課上教官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來,連帶著那雙手比劃倒刺結的動作都清晰得像在眼前……
“倒刺結的關鍵是回勾,”教官粗糙的拇指在繩結上繞了個圈,“野獸一掙就會越勒越緊,想松都松不了。”
他低頭瞅了眼手里的帳篷繩,繩股里還嵌著點沒揉碎的冰碴。
在兩根碗口粗的松樹間繞了三圈,繩身勒進凍硬的樹皮里,留下淺淺的白痕。
末端系著的木片是下午特意削的,邊緣被燧石磨得鋒利,此刻呈四十五度角向外撇著,尖梢在殘陽下閃著冷光,像顆藏在雪里的獠牙,就等獵物撞上來。
“繩網得離地半尺,”李默往雪地里砸著木楔,松木楔子帶著風聲陷進凍土,把繩網的四個角固定得死死的,“剛好夠纏住野獸的腿,高了攔不住,低了容易被雪埋。”
網眼大小是用拳頭量的,剛好能穿過卻卡得住蹄子,那是昨天觀察狍子腳印記下的尺寸。
三個女生跟在后面忙活,棉手套早被雪浸得濕透,凍成了硬殼。
她們把枯枝和松針一點點鋪在繩網上,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了什么,連松針的朝向都模仿著周圍的雪地,讓那片偽裝看起來與周遭的白渾然一體。
只有蹲得極近,才能透過半融的冰層,看見底下隱約晃動的繩影,像條蜷著的蛇。
三道繩網陷阱在營地外圍拉開了環形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