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霄倏地就把眼睛睜開了，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這感覺就像是馬上已經要睡著了的疲憊老母親，朦朧間突然聽到自己的好大兒說媽媽你看我給你弄了什么好東西。

而你偏偏知道自家孩子是慣會搞幺蛾子的。

這簡直是催命啊！

陸霄顧不得問太多，趕緊伸手重新擰開桌上的臺燈，把雪盈抱在懷里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

雪盈平時在他這里表現得雖然乖巧，但天性畢竟還是一只活潑好動的小雪豹，而動物們的友情又大多是從打鬧開始的。

體型像個小貓子一樣的雪盈，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很難占到便宜，還有可能會受傷。

就算平時和小狐貍罐罐和小狼罐罐打鬧，雪盈有時候也會被不小心抓傷咬傷，更別提外面剛開始還需要互相試探、沒有分寸的‘新朋友’。

所以陸霄才會這樣緊張--交到什么朋友還是次要的，寶貝閨女要是受傷了那他可就真的是天塌了。

-爹爹，你這是干嘛呀？

雪盈一臉茫然的看著陸霄忙活了半天，有些不解的小聲嚶嚶叫道。

雖然知道幫爹爹喂了新朋友爹爹應該會高興，但畢竟沒有提前和陸霄說明，雪盈自己心里也有點兒打小鼓，剛剛開口準備坦白之前，也做了好一會兒的鋪墊。

結果沒想到陸霄會反應這么大，搞得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都不好說出口了。

“是什么樣的新朋友？你沒受傷吧？”

陸霄的語氣難得的變得嚴肅。

-就是那片林子里的，身體比我大但和我一樣是黑白色的，那個笨笨的小朋友。

-我沒有受傷呢，它很好的，還說要保護我。

趴在陸霄的胸口，雪盈安撫似的蹭了蹭他的下巴：

-而且它也沒有爹爹說的那么笨嘛，它就是反應慢一點而已。

那片林子里的，身體比我大但和我一樣是黑白色的，笨笨的小朋友。

“小咸魚？你去竹林了？”

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么一個答案，陸霄甚至在腦海中反復確認了兩次才試著問出口。

熊貓和雪豹，這可是平日里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物種啊。

這都能湊一塊兒去？

-嗯。

雪盈伸出小爪子勾住陸霄的睡衣，像個小貓一樣晃晃悠悠的掛在他的胸口上貼著：

-爹爹不是想讓它嘗試著吃一些別的肉嗎，我就帶著弟弟妹妹們抓了一點獵物去喂它了。

-因為爹爹最近真的好忙，要照顧新來的小狼弟弟，那只屁股上有洞的胖胖狼哥哥，灰狼姐姐也說過幾天可能還要再帶其他的狼過來……

-爹爹已經很久沒有帶著我們一起玩兒，也沒有早點睡覺了。狐狐姨姨說，人類是要睡很久才能保持健康的。

-所以我想幫爹爹做這件事……這樣爹爹可以少跑幾次，多睡一會兒。

雪盈仰著小臉兒，看向陸霄的眼神熠熠閃光：

-爹爹是很厲害的人，我能幫爹爹做的事太少了，難得有這樣一個的……爹爹不要生氣好不好？

居然是因為這個。

撫摸雪盈小腦瓜的手微微一頓。

在聽到這個原因的瞬間，陸霄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

感動、暖心、憐愛……這些自然是都有的。

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卻是懊惱。

他在懊惱事情似乎還是向著他最開始不愿意想的那個方向發展了。

自從搬到這里之后，陸霄其實已經意識到，在這樣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伴的生活，會讓這些小家伙對他產生更多近似于‘越界’的情感依賴。

只不過這個界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作為野生動物與人類之間原本不應該產生的感情羈絆。

原本十分清晰的工作原則，在這樣一日一日的相處中逐漸被消磨，界限變得模糊不清。

小家伙們不再只將他這里當做是一個臨時的居所，也不再把他當成是單純的可以索取幫助，或者美味食物的工具人。

它們是真心實意的把這里當成‘家’，把他當成值得依賴、愿意保護的對象。

陸霄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停止觀察實驗，已經把據點當成自己家的小家伙們也不會輕易離開。

這些事情，陸霄自己其實也清楚，只是多少不愿意面對。

畢竟和他幾十年來的工作原則相悖。

但是剛剛雪盈說的這些話，已經讓他沒有辦法再逃避了。

他最開始料想的‘觀察實驗結束之后進行野化訓練，把作為觀察對象的動物們全部放歸自然，使其恢復與野生動物相同的生活模式’這種結果，已經不可能出現了。

或許，在‘動物擁有和人類相近的智商和情感’這個大前提的條件下，平等相處又想要它們不受到感情的影響，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這一刻，陸霄終于開始有點明白，上次老師來的時候所說的‘既然已經選擇了這一條路，不管怎樣發展，都要堅持下去才能看到最終的結果’是什么意思。

如果這個時候選擇逃避或者是放棄，對不起的不僅是力排眾議將這個任務交給自己的老師，也對不起自己。

那個拒絕用暴力手段控制的自己。

那個在得知長青坐標的情況之后，決心探索一條人和動物之間和諧相處新道路的自己。

更對不起這些全身心信賴他、照顧他，愿意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他的小家伙們。

這樣熾烈的感情，再回避下去，就太不像話了。

呼……

陸霄長長的吐了口氣，眼神變得清明而堅定。

他低頭看向掛在胸口的雪盈，輕輕挑起唇角：

“我沒有怪你，你能想著幫我分擔這些，我很高興。”

咦？

陸霄這一開口，雪盈反而怔了一下，小尾巴尖兒微微抖了抖。

剛剛那長久的沉默讓它心里有點兒小忐忑，雖然陸霄沒說，但是雪盈能很清楚的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掙扎的情緒。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種情緒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強烈的、它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的堅定。

雪盈有些困惑。

它不知道這強烈的堅定從何而來，但似乎不是壞事。

它把身子縮成一團，圓圓小小的毛耳朵貼在陸霄的胸口。

獨屬于人類的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有節奏的、源源不斷的在耳畔響起。

令寶安心。

“不過下次再有類似的事，行動之前還是先告訴我一聲，好不好？”

陸霄緊了緊抱著雪盈的臂彎：

“你們和小咸魚的體型差距太大了，很容易受傷。”

“而且那邊除了小咸魚之外，還有另外一只成年的熊貓珠珠。小咸魚確實沒有什么攻擊性，但是珠珠不一樣，它很兇猛，對同類也很警惕。

之前我剛和它接觸的時候都被攻擊過，我怕你們吃虧。”

“你們今天過去找小咸魚的時候，應該是沒有碰到珠珠吧？”

-爹爹是說那只和小咸魚長得很相似但是很大的新朋友嗎？我看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