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川一邊手忙腳亂地收錢找零,一邊還得應付旁邊的人七嘴八舌的問詢,忙得腳后跟都快打后腦勺了。
他眼角余光瞥見門口進來的人影,一抬頭,看見是陳光陽,那表情活像見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姐夫!你可算來了!”
沈知川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來的,擠出人群就朝陳光陽撲過來,“我的親姐夫哎!亂套了!全亂套了!
從早上天剛擦亮,門板還沒卸利索,人就呼啦啦涌進來了!我這嘴皮子都快磨禿嚕皮了,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陳光陽掃了一眼架子上所剩無幾的藥酒,又瞅瞅外面排的長隊,眉頭微蹙:“咋回事兒?這老些人?咱這酒可不便宜啊!”
沈知川抹了把汗,抓起柜臺底下涼透了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才喘著粗氣解釋:
“姐夫,咱這藥酒,尿性大發了!名聲打出去了!昨天后半晌,縣府辦秘書小王親自來了,說夏縣長讓送十瓶‘百歲還陽’、十瓶‘龍骨追風’到縣招待所,專門招待上面來的考察團!
好家伙,這一下子等于給咱們打了天大的廣告啊!”
他緩了口氣,臉上又露出點興奮的紅光:“這還不算!今兒個天沒亮透,玻璃廠的王廠長就派他司機在門口堵著了!
還有軋鋼廠的工會李主席、供銷社的老錢主任……都打發人來了!問咱這兒還有啥酒,有多少要多少!
說是劉老、張政委,還有旅部那幾個退了休的老首長,回去后喝了咱的酒,效果拔群,贊不絕口!這一傳十,十傳百,可不就炸鍋了么!劉老他們那圈子,在東風縣啥地位?他們都說好的東西,搶破頭也有人信啊!”
沈知川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陳光陽臉上了。
“好些人都是托了好幾層關系,拐彎抹角打聽過來的!手里攥著條子,點名要買!我這……我這都快招架不住了!
程老爺子在后頭配藥酒,急得拿煙袋鍋直敲桌子,說料不夠,配不出那么多!”
陳光陽心里頭那點疑惑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踏實感。
夏紅軍的支持,劉老、劉鳳虎他們家那群老干部的口碑效應,比他預想中發酵得更快、更猛!
這東風縣第一炮,算是徹底打響了!
他臉上沒露多少喜色,只是沉穩地點點頭:“嗯,知道了。是好現象。程老爺子那邊讓他別急,按部就班,寧缺毋濫,藥效火候是關鍵,不能為量砸了招牌。
你跟排隊的人說清楚,‘百歲還陽’今天斷貨了,只有‘龍骨’和‘夜安’,要買的還排著,不想買的可以散了。明天‘還陽’到貨,但量也不多,先到先得。”他思路清晰,直接下了指令。
“好嘞!我這就去說!”
沈知川得了主心骨,立馬挺直了腰桿,底氣足了。他轉身跑到門口,扯著嗓子開始安撫門口的長隊。
陳光陽這才有空回頭,看了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縮著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卻又忍不住好奇打量酒坊里外情形的孫野。
“瞅見沒?”陳光陽用下巴指了指忙碌的沈知川和外面熙攘的人群。
“正經買賣,講究的是個名頭和口碑。歪門邪道,小打小鬧,沒出息。”
孫野看著眼前這紅火的場面,聽著那些他以前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大人物”名字。
再想想自己剛才在門口倒騰加價的那點勾當,臉皮一陣發燙,心里頭那點小聰明第一次被一種更宏大、更“光陽哥”式的布局給震住了。
他用力點點頭,眼神里的油滑褪去不少,多了幾分敬畏和向往:“光陽哥,我懂了!以后我肯定跟您學正經道兒!”
“光懂不行,得干。”
陳光陽沒再多說,轉身就往外走,“跟我走,給你安排個正經去處。”
孫野趕緊跟上,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走出酒坊,穿過街上投射下來的斑駁陽光。
陳光陽步子邁得大,孫野得小跑著才能跟上,心里又是興奮又有點忐忑,不知道這位“猛人”要把他往哪兒領。
穿過兩條還算熱鬧的街巷,空氣中飄來一股混合著咸菜、土布、煙葉子、煤油還有些許硫磺皂的獨特氣味。
眼前出現一個門臉不算太大,但門口人流明顯比酒坊更雜更多、貨物堆得也更滿當的鋪子。
陳記雜貨鋪。
門口掛著塊還算新的木頭牌子,上面是李鐵軍那手勁道十足的毛筆字。
鋪子里,李鐵軍正站在一個半人高的大木箱子旁,跟一個穿著打補丁棉襖、手里捏著幾張毛票的老農說話:“老哥,不是俺們壓您價,今年山核桃下來的多,縣里供銷社收也就這個價了。
您這背簍里的,個頭是不小,可蟲眼也不少……這樣,算您一毛三一斤,俺們再多給您饒倆硫磺皂,中不?拿回去給家里老娘們兒洗洗涮涮,稀罕著呢!”他說話嗓門洪亮,帶著股莊稼漢式的直爽和精明。
老農一臉褶子都擠在一起,顯然在盤算,最終點點頭:“中!李老板你是個實在人!就照你說的辦!”
李鐵軍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麻利地掀開柜臺板,招呼里面的售貨員張小鳳:“小鳳姐!給這位老哥過秤!按一毛三算!再包倆硫磺皂!”
張小鳳脆生生應了句:“好嘞!”
手腳利索地開始忙活。
陳光陽帶著孫野走進鋪子。
李鐵軍剛打發走老農,一眼就看見了陳光陽,臉上立刻堆滿笑,大嗓門嚷嚷開了:“光陽叔!您今兒咋有空巡店來了?快進來!”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又看到陳光陽身后跟著個眼生的精瘦半大小子,眼神里帶上了點詢問。
陳光陽沒客套,直接走到柜臺里面,拍了拍旁邊一個裝著散裝大粒鹽的木箱子,示意孫野也進來。
他開門見山:“鐵軍,給你送個徒弟。叫孫野,東風縣本地娃子,機靈,腿腳麻利,就是路子有點野,沒上正軌。
擱你這兒,你給我好好捶打捶打,收收他那身混街面的痞氣,教他點正經做買賣的門道。”
李鐵軍一聽是陳光陽親自送來的,立刻收起笑容,上下打量起孫野。
那眼神帶著點審視,像在掂量一塊生鐵坯子夠不夠格進爐子淬火。
孫野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想縮脖子,硬是咬著牙挺直了脊梁,努力表現得精神點。
“哦?你小子叫孫野?”
李鐵軍粗聲粗氣地問,走上前,蒲扇大的巴掌看似隨意地在孫野不算寬的肩頭上拍了兩下,力道沉甸甸的。
孫野身體素質倒還行,愣是晃都沒晃一下。
“是!李老板!我叫孫野!以后請您多指教!”孫野趕緊挺胸抬頭,大聲回答。
他知道這是關鍵時刻。
孫野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李老板!我不怕苦!我能行!力氣我有的是!算賬……我、我能學!跑腿認路我最在行!您盡管吩咐!”他眼神里那股子不服輸的勁兒又上來了。
“行!有股子沖勁兒就成!”
李鐵軍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轉向陳光陽,“光陽叔正好回頭去廣城,我想要帶個人去呢,這下正好了!”
“嗯,交給你我放心。”陳光陽點了點頭。
陳光陽抬起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這雜貨鋪沒啥裝修,所以急匆匆的就開張了。
目前最主要的就是銷售硫磺皂和各種山野貨,還有各種廣城來的時髦玩意兒。
陳光陽也沒有具體插手,就讓年輕人折騰去吧。
就在這時候。
遠處有幾個人走了過來。
“老板,有墨鏡么,先來三個……”
李鐵軍肯定有蛤蟆墨鏡,立刻翻出來了三個。
結果這仨公子哥模樣的人,拿著墨鏡轉身就走。
張小鳳在一旁一愣:“你們還沒給錢呢。”
那為首的年輕人頓時冷哼一聲:“給他媽什么錢給錢,老子買東西就沒給過錢!”
這三個人明知道是自己的雜貨鋪,還敢這樣,肯定背景不小。
陳光陽在一旁笑了笑,沒有動。
他想要看一看孫野和李鐵軍是咋處理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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