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撲打在陳光陽家新糊的窗戶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灶房里飄出醬燜老頭魚的濃郁香氣,混著柴火暖暖的氣息,本該是冬日里最熨帖的滋味兒。
三小只圍著柳條筐,對著里面黑黢黢、兀自扭動掙扎的老頭魚指指點點。
二虎還在為是炸著吃還是醬燜吃跟他哥大龍爭論不休。
陳光陽剛換上沈知霜遞來的干凈布鞋,跺掉鞋幫子上沾的冰碴泥雪,那股子冰面撈魚后的松快勁兒還沒散盡。
宋鐵軍那風風火火的身影就裹著一股寒氣沖進了院子,頭上厚圍巾包得只剩一雙焦灼的眼睛,鼻尖凍得通紅。
“光陽哥!光陽嫂子!在家沒?”
“鐵軍?咋跑這急?快進屋暖暖!”沈知霜一看是她,連忙招呼。
宋鐵軍擺擺手,沒往屋里進,就站在當院,眼神掃過屋檐下那筐沉甸甸的魚獲。
只一瞬就挪開,像是壓根顧不上這“聚寶盆”的戰果。她喘著粗氣,對著陳光陽壓低聲音,語氣又快又急,像點著的炮仗捻子:
“光陽哥,出事了!賬目不對!”
“賬目?”陳光陽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心口那點松快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下子摁了下去。
“啥賬目?哪的賬目?”他聲音沉了下來,帶著慣有的那種讓人心頭發緊的平穩。
“就是咱屯這幾天往市里‘四季青’送的大棚菜!”
宋鐵軍語速飛快,顯然憋了一肚子話,“出貨單、收貨單,還有咱地里過秤的記錄,我核了三遍!對不上!差數了!”
灶房門口。
正幫著沈知霜收拾魚鱗的二埋汰和三狗子也聞聲湊了過來,臉上那點因為魚獲的喜氣也凝住了。
陳光陽沒吭聲,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刮在宋鐵軍臉上。
沈知霜也皺緊了眉頭,手里拎著刮鱗刀,忘了動作。
宋鐵軍舔了舔凍得發干的嘴唇,迎著陳光陽的目光,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每次運的都不一樣,少則七八斤,多則十來斤……攏共送了十幾趟了,加起來,少了得有二百多斤菜!”
“二百多斤?!”
二埋汰倒吸一口冷氣,眼睛瞪得溜圓。
這可不是夏天滿山野菜那會兒,這是金貴的新鮮冬菜!
擱在黑市上,能換老鼻子錢了!
三狗子沒說話,但臉色也沉了下來,下意識地搓了搓凍僵的手指頭。
陳光陽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像冬日里凍透的河面,平靜底下透著寒意。
他盯著宋鐵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鐵軍,你確定是賬目問題?不是過秤手有高有低?或者路上顛簸,菜磕碰掉了葉子?
這大冷天,凍蔫了縮點分量也有可能。”
“不可能!”宋鐵軍斬釘截鐵地搖頭,那股子潑辣勁兒上來了。
“光陽哥,我親自盯的秤!菜筐塞得瓷實,損耗頂破天兩三斤撐死了!收貨單是‘四季青’那邊簽回來的。
白紙黑字,比咱出貨單上記的斤兩少一大截!”
她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精明,“頭一趟少了,我還以為是那邊秤砣不準,或者路上真顛掉了點。
第二趟又少了,我就留了心眼!
第三趟裝車完,我趁人不注意,在車斗最里頭、靠大箱板犄角旮旯的地方,用紅麻繩系了個死疙瘩,塞在菜筐底下!”
陳光陽的眼神驟然一凝。
“結果呢?”三狗子忍不住插嘴。
宋鐵軍哼了一聲,帶著點抓到把柄的狠勁兒:“結果收貨單回來,斤數照樣少!
我跟著車去卸貨,特意扒拉開看,那紅繩疙瘩還在老地方,紋絲沒動!菜葉子都沒壓亂多少!
這說明啥?光陽哥,這說明菜壓根就不是在路上顛沒的!是在裝車之后,到卸貨之前,叫人給動了!
少了的那二百多斤,就是在這個空當沒的!”
院子里一時靜得只剩下風聲。
醬燜魚的香氣似乎也凝滯了。
二百多斤新鮮蔬菜,在運輸途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走,這絕對不是損耗,是偷!
而且是內賊!
陳光陽的心像被冰坨子狠狠砸了一下,又沉又冷。
他沉默了幾秒鐘,目光從宋鐵軍臉上移開,掃過二埋汰和三狗子,最后落向虛掩的院門外。
仿佛能穿透風雪看到東風縣饅頭油餅兄弟那片貨場大院。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平靜:
“司機……是陳記貨站的人?”
“嗯!”宋鐵軍用力點頭,腮幫子咬得緊緊的。
“都是陳記的車,陳記的司機。跑咱屯這條線的,就固定那兩個,一個姓王,一個姓劉,都是小虎手底下的人!”
“陳記的人……”
二埋汰忍不住嘟囔一句,臉色難看地看向陳光陽。
趙小虎是光陽哥一手帶出來的,貨站是光陽哥的心血,這要是自己人出了內鬼……
三狗子也往前湊了半步,眉頭擰成了疙瘩,壓低聲音道:“光陽哥,鐵軍這么一說,我也覺著這倆玩意兒有點不對勁兒。
上禮拜我送蘑菇去貨站,瞅見那姓王的司機,蹲在車轱轆旁邊抽煙,眼神兒飄忽忽的,跟他打招呼也愛答不理。
還有那姓劉的,有次我問他咋繞遠道從金水縣界那邊回來了,他支支吾吾說那邊道好走,可誰不知道金水那段路冬天最坑人?
我當時就覺得怪,但沒往深了想……”
陳光陽沒說話,只是背著手,在當院踱了小半步。
狗皮帽子下的眉頭鎖得死緊,眼神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