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親爹獻給了故國勛貴,還為所謂復國大業四處奔走,盡心盡力。阿姐這才慢慢回過味來,顧家滅門究竟是誰干的。但讓她害怕的是,自己的生父也摻和了一腳。
阿姐耿直,憋不住心思,終于還是去找馮家家長要一個答桉,結果讓她失望透頂。馮家雖不是主謀,也是幫兇:阿父,不說顧少傅與您多年交情,顧祖父當年對您也有提拔照拂之恩,您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忘恩負義……毒害他顧氏滿門……
不出意外,又挨了一巴掌。
阿姐的夫婿也以為她對前未婚夫念念不忘,加之他風流成性,阿姐容貌寡澹,新鮮勁兒一過去,便將她冷落了。直到阿姐后來意外有孕才對她有了幾分好臉色……
女人看著顧池,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幾分卷戀,但沒有——她的阿姐認識顧池,但顧池卻未曾見過她。女人繼續道:“……在父親奔走下,終于覓得一處安穩落腳地,一邊積蓄力量一邊等待最佳時機。結果,還未等到辛國自取滅亡,卻等來鄭喬大軍。鄭喬大軍主力雖在別處,但此處關口至關重要,前后發動了三十余次攻城……”
守城的,攻城的,拋下無數尸體。
雙方殺得血流成河。
鄭喬糧草充裕,城中卻維持不久。
顧池聽到這里已經猜到了結局。
女人說著,眼眶濕熱。
“……鄭喬兵馬兇殘,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設想。辛國守將選擇死守,但不知什么緣故,糧草補給不上。城中糧草一日日消耗,最后連戰馬都殺了充饑。眼看要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便有人提議偷襲,或許能扭轉戰局。出征之前,為鼓舞士氣……”
顧池打斷她:“不要再說了。”
如此難過,不要再強迫自己回憶了。
但他想知道:“馮家家長允許了?”
為了所謂復國大業,背上了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的名聲,將女兒獻出去表忠心,結果女兒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他究竟知道不知道?亦或者,有無一絲絲的后悔?
女人含淚道:“阿父在守城之時中了流失,傷口潰膿,高燒不退,沒幾日便去了。”
顧池聞,不知該唏噓還是該遺憾。
馮家家長死得輕易了。
“那你呢?”顧池問,“你在何處?”
觀女人穿著打扮和精神面貌,顯然不是普普通通的內宅婦人,應該也有些手腕。
女人并不覺得顧池的質問是冒犯,她說道:“彼時,我跟慎語在別處。待我知道阿姐遭遇,一切都來不及了。收拾阿姐遺物的時候,發現她將那枚玉佩珍藏得很好。我想,她對你是有喜歡的,但更多的是愧疚遺憾。我將它當做阿姐遺物留在身邊,但沒想到你還活著。慎語說你還活著的時候,我就有種強烈沖動,來替阿姐再看看你……”
她又道:“并無他意……只是見到了本尊,有些意外,你跟阿姐說的一點兒不像。”
阿姐說顧池是洋溢著活力的自由踆烏,但她見到的顧池卻陰仄仄的,渾身籠罩著說不出的陰郁虛弱之氣,毫無游俠的瀟灑爽朗,倒似常年纏綿病榻、不久人世的病患。
“原來如此。”
顧池眉眼肉眼可見地柔和下來。
女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的心愿已了,便不再打擾你了,顧郎君,告辭。”
顧池道:“告辭。”
女人轉身朝著陶營寨方向走去。
顧池目送她的身影化成了小點,消失在朦朧夜色之中,直到白素如幽靈一般冷不丁出現在他身后。白素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打破僵持的氣氛:“沒想到你也有人喜歡。”
顧池:“……白將軍,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論被人喜歡,顧某少時出個門,說一句擲果盈車也不為過,非你能比。”
白素吐槽道:“你也說了是少時。”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現在顧池找個愛慕者出來啊?
顧池:“……”
他討厭自己的文士之道,啥都能聽。
白素見顧池臉色好轉不少,才問他:“顧軍師,這會兒心情是不是好點兒了?”
顧池:“臉色好了,心情差了。”
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壞頭,喜歡用插科打諢來安慰人,但白素這話確實讓他情緒好轉一些。白素提議回去,顧池點頭,但走了沒多久,便注意到白素視線時不時落在他的文心花押上,心聲也滴滴咕咕。顧池道:“你很好奇,為何花押上的是‘望潮’?”
白素道:“末將只是覺得以軍師天賦,取字肯定在凝聚文心之前,那文心花押上面的字肯定是那什么……但軍師平日蓋的印章,上面的字卻不是……是有些好奇。”
顧池:“因為改了。”
白素更好奇:“改了?可……”
主公不是說上了文心花押/武膽虎符,就不能改么?她當年可是被嚇過一回的。
顧池道:“只要付出代價。”
白素聞不再追問這個代價是什么。
想來不是什么簡單手段。
白素:“……既然軍師那么厭惡之前的字,為何能改卻不將兩個字完全改了?”
顧池看著天邊不算規則的圓月。
“以一池之水而觀江潮,這是我的名與曾經的字。后來,我將它改成‘以一池之水而望江潮’,不只是為了表決心或者志向,還有便是——江潮之下有我的血親摯愛。”
“江潮上漲之時,我能望見他們。”
陶一行人滅顧池滿門,又怎么會大發善心給他一條活路?但他為了活路,不敢給祖父和父親立碑。顧池被追殺墜崖入水,那一屋子的焦尸碎骨,也不曾入土為安。
白素聽到顧池口中低喃。
“如此血海深仇,如何能消?”
白素道:“沒人有資格勸你放下。”
顧池聞,薄唇揚起一縷蔑笑。
問道:“剛才那個不是嗎?”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