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策唯有握拳才能壓制情緒,青年雙眸盛滿氣憤,厲聲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知道,但主公他不一樣。他不該如此!
他下山之時,師父便告訴他山下險惡。
云策:弟子便是從山下來的,自然知道山下險惡,但作為習武之人,若因為‘險惡’二字就心生膽怯,武道如何精進?
師父:人和鬼,你真的分得清嗎?
彼時的云策篤定道:徒兒分得清。
師父聞,撫著花白胡須,笑而不語。
此刻,云策卻生出了幾分動搖。
是人是鬼,他真的分清楚了?
他以為主公黃烈出身市井底層,這輩子吃足上位者恣意弄權的苦,更應該清楚這些蕓蕓眾生生存不易。不說秋毫無犯,至少也會約束兵卒,不做這傷天害理的事情。
云策深吸一口氣:此前不曾有過。
云策知道能在這個世道出頭的勢力,沒有幾個屁股會是完全干凈的。他投奔黃烈的時候,已經是屠龍局初期,那時的黃烈也過了野蠻生長的階段,完成了原始積累。
治軍不說多么嚴格,但民間民聲尚可。
老將明白云策說的“此前”是哪個時間段,又是哂笑:此前不曾有過,是因為有盟友相助。主公仍需與他們虛與委蛇,自然不能壞了自己的名聲,如今不一樣。
黃烈的原始資本是難民。
他本是微末鈴醫,出身市井,后流離失所,淪為難民。這層身份讓難民對黃烈產生天然的信任與認同。黃烈需要穩住他們,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自然不能大張旗鼓。
包括煉制重盾力士。
藥是黃烈提供的,但他不強求。
諸多難民本就走投無路,朝不保夕,但小小一顆藥丸可以讓他們爬出泥淖,翻身成為高高在上的強者,家人還能因此沾點光。如此巨大的誘惑,冒點兒風險怎么了?
難民爭著搶著想要抓住這一線希望。
對黃烈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
論在民間聲譽,黃烈遠勝沈幼梨等人!
屠龍局,黃烈仗著幾乎摧枯拉朽的重盾力士軍團,跟其他盟友私下生意往來,所得收益還算干凈。但時移世易,屠龍局盟友都被黃烈反手宰了,糧草就沒了著落。
老將呵呵一笑,但嘴巴吐出來的話卻萬分刺耳:云將軍啊,主公又不會憑空變出糧草,帳下士兵都要吃飯的。你不將他們喂飽,他們輕則不干了,重則反了天!
要不怎么有一句老話——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云策這個年輕人想法也太天真了。
他用那雙不再年輕的陰翳眸子打量云策。松弛眼皮微微耷拉著,那雙三角眼透著令人不舒服的光。良久,他眼前的云策吐出了濁氣:為了糧食,那盲女怎么說?
老將聞又是哈哈大笑。
仿佛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
在云策飽含威脅的眼神之下,他慢慢收斂笑意,打趣道:云將軍尚未婚配?
云策不知話題怎么跳到了這里。
不悅道:尚無妻室。
老將的笑容多了幾分難猥瑣:這就對了嘛,因為云將軍尚未婚配,即便元陽旺盛,多是靠修煉排解,降下燥熱,所以不知道這女子的美妙。其他兵卒不一樣。
云策羞惱道:如何不同?
老將道:云將軍試過便知。
云策惱恨:你這老貨,安敢辱我?
老將被罵了也不生氣,只是似笑非笑地道: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男人天生也離不開女人。你年紀輕輕,不近女色,自然不懂這個道理。你以為你手底下的兵,個個都是坐懷不亂的圣人?不不不,他們是野獸!野獸需要吃、需要喝、更需要女人!
不待云策開口駁斥,老將繼續教育他:你想讓這群野獸給你賣命,你就得滿足他們這些要求!不然人家憑什么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呢?你不給他們,你怎么帶著一群襠下憋著火的野獸去打仗啊?任憑你云元謀是天上的神將,他們一樣會反你咬你!
云策此刻已經被他的詭辯氣得青筋暴跳,叱罵:你這老貨,簡直一派胡!
老將抱著胸,輕蔑地哼了一聲。
道:云將軍,老夫是不是胡亂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必須給出交代!
黃烈帳下沒幾個武將喜歡云策這人。
倒不是因為云策不會做人,也不是因為云策跟他們搶軍功,事實上這個青年加入之后,始終謙恭有禮,輕易不會跟人起矛盾,偶爾被刁難也是一笑了之,怪討喜的。
不過,也正因為這點才惹人厭惡——跟云策站一起就被他比下去,他遺世獨立、一塵不染,襯得他們欲壑難填,貪得無厭。
當然,也包括這一次。
一個糞坑的蛆,他裝什么蠶?居然還打傷他手底下的兵,不啻于一巴掌甩他臉上。此事若不討回一個公道,日后還不被同僚嘲笑?老將面無表情地看著云策,施壓。
云策只是看著老將許久,久到他都要不耐煩了,才聽見云策說:此事可否容云某再思量?明日,必會給將軍滿意回復。
老將道:哼,也行。
云策都退了一步,自己犯不著再逼迫——不能多個朋友,但至少不能多個仇人。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他萬萬沒猜到云策這一夜干了啥!
半夜時分,老將就被部下喊了起來。
將軍,將軍,大事不好了!
他氣得踢開被子:老子好得很!
又問:發生何事?
部下闖入帳中,回稟:云策反了!
老將瞬間繃直了脊背:誰反了?
云策,云元謀反了!
老將匆忙化出武鎧:怎么發現的?
部下將他帶到一處營帳。
營帳血氣彌漫,尸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還有一人被一槍死死釘在營帳帳頂。
老將一眼認出這些士兵就是此前被云策打傷的兵,因為雙方實力懸殊,云策又用了小型隱匿軍陣防止動靜外泄,所以他們死得干脆利落,營帳內沒有多少打斗痕跡。
尸體涼了大半截才被營巡發現。
老將一看這個畫面,啥都明白了。
云策說什么給他一個交代,實際上只是緩兵之計,大半夜跑來這里殺人報復。一想到自己白天居然信了云策的鬼話,有種被人戲耍的惱恨,兩頰更是燒得火辣辣。
云元謀!豎謀!豎子!
想他一把年紀,吃過的鹽比云策走過的路還多,居然還是中套,當即就坐不住!
他道:追!
此處可是黃烈兵馬的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