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不贊同:“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大到兩國交戰,小到兩家生仇,歸根結底都是為一個‘利’字!曲康二國因利而合自然能因利而散!兩家分社能因利而散,自然也能因利而合,如膠似漆!”
喻海挑眉:“有利便有弊。”
“吾等此次是帶著十分誠意來的,自然不愿欺瞞爾等。”中年文士滿意喻海接了這句話,好讓他借題發揮,說著他的視線落到一語不發的翟樂身上,“說一句不怕得罪翟國主的話,以老夫幾十年閱人經驗——姓沈的,身負天命,比翟國主更有天子之姿!”
如果不是翟樂,隨便哪個國主聽到這話都要暴跳如雷的。他只要一生氣就上鉤了。
翟樂點頭:“治國,她確實強我三分。”
要不是種種意外,估計沈幼梨更樂意養精蓄銳,而不是疲于作戰,一場接一場打。
翟樂看看康國的作戰記錄都替她累得慌。
中年文士:“……”
他差點兒被翟樂弄不會了。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中年文士不慌張,他心態穩得很。
“不愧是主君,胸襟恢弘大度,讓老夫佩服。只是,翟國主可有想過以后?沈幼梨野心勃勃,志在鯨吞天下。一旦中部諸國淪陷,她便坐擁天下六成!東北天寒地凍,人丁稀少,諸國國力衰微,怕是不敵康國一合之力!”
翟樂掀起眼皮,似乎來了興致。
中年文士呷了口茶水,繼續道:“東南諸國被翟國主合并,國力蒸蒸日上,怕是早成她眼中釘、肉中刺。試問康國可會放過吞并良機?曲國還能偏安一隅,東南稱王?”
顯然是不能的。
沈幼梨愿意停下腳步,她身邊的文臣武將也不會愿意,曲國就是他們眼中的肥肉。
瓜分曲國才能獲得更多的利益。
“……翟國主可知唇亡齒寒?眼下尚有中部諸國為曲國阻攔賊子,來日諸國覆滅,曲國孤立無援,無枝可依,怕是——離滅國不遠矣!”中年文士還真不是聳人聽聞,他只是陳述一個必然會發生的未來而已,“還是說,沈姓小兒曾許諾翟國主曲康共存?”
政客的話能信,母豬都能上樹。
翟笑芳不會真信了沈幼梨鬼話吧?
翟樂道:“這倒是沒許諾過。”
中年文士差點兒要被翟樂搞不會了。
不是,沈幼梨究竟有什么魅力啊?
還是西北那塊地方有什么人?
沈幼梨連一個“曲康共存”的承諾都不愿意敷衍翟樂?翟樂怎就屁顛顛跟她結盟,還跟中部諸國過不去了?曲國跟中部諸國確實有仇,但翟樂可以選擇作壁上觀,冷眼看著中部盟軍跟康國互相扯頭花,坐收漁翁利,根本不用下場結盟,幫康國牽制中部盟軍兵力。
翟樂:“她只是與我指洛水為誓。”
中年文士:“……”
自光武皇帝指洛水為盟,誰還信這玩?
翟笑芳的小名真不叫司馬衷???
中年文士嘆息:“翟國主是上當了啊,您就不怕沈幼梨翻臉不認人,毀盟棄約?”
翟樂道:“毀盟棄約要看誰先翻臉。”
也未必是沈幼梨先掀桌啊。
自己出手快的話,也能占據主動權。
“孤敢答應跟她結盟,自然是有經過深思熟慮。倒是吳副社,口口聲聲卻不見所謂的‘利’在何處,孤只看到挑撥離間。”他這番不客氣的話,反倒讓中年文士眼一亮。
“沈幼梨不曾許諾的共存,中部可以!”
翟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中年文士:“翟國主不相信?”
翟樂道:“不信。”
中年文士嘆息:“翟國主這般就是不太了解吾等眾神會了,喻主社說是也不是?”
喻海冷冷斜眼回應。
“眾神會本就不喜插手天下大勢,其下社員也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閑來互相切磋討教。”中年文士心中訕訕摸鼻,面上仍做誠懇狀,“在野閑人,聊以自慰罷了。”
“在野閑人?”
翟樂怎么不知道眾神會如此無害了?
中年文士干脆將話攤開了講:“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吾觀天下亦是如此。倘若四方之地盡歸一國,天下萬民俱系一人,此人賢明則天下暫得清明,此人昏庸則天下鼎沸,民不聊生,豈非荒唐?人是人,所謂天子亦是肉體凡胎!縱使勵精圖治如明皇,后又如何?”
“與其明月獨照,不如群星璀璨。諸國林立,對天下庶民,焉知不是一件好事?”
“這,便是眾神會立會宗旨之一!”
中年文士也是深深認可的。
將希望寄托一人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大陸好比叢林,國家好比動物,物競天擇之下,謀生延續就成了諸國國主首要看重的大事。他們認真治國,治下庶民就能過上安定日子。國力蒸蒸日上,方有立錐之地。
“……”翟樂沉默。
這番詭辯乍一聽確實有幾分蠱惑人心的力量,若非翟樂深刻知道眾神會這幫人什么尿性,喜歡以天下眾生為棋,將兩國交戰視為游戲,他還真要信了中年文士的鬼話了。
中年文士趁熱打鐵,給出一個鏗鏘有力的厚重承諾:“翟國主不用擔心中部諸國翻臉,更不用擔心中部分社會出爾反爾。待塵埃落定,君居東南稱王,兩家井水不犯河水!”
跟中部盟軍合作,曲國依舊是曲國。
跟沈幼梨合作,曲國就是康國的。
二者之間天差地別。
只要腦子沒問題都該知道怎么選吧?
中年文士不信邪加了一把火:“唉,也不是老夫危聳聽,翟國主也是學富五車,可知古往今來,有幾個亡國之主能得善終?即便不是為自己、為曲國,哪怕是為妻兒老小族人,為曲國先王翟悅文留下的基業,也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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