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祈善冷笑看著三位同僚。
他跟顧池認識最久,初次見面能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其次是秦禮,最短的褚曜也有十余年奔著二十年了。這三人是個什么性格,祈善喝孟婆湯都忘不了:“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元親王,忝居儲君之位,你們三人就這個反應?騙我說不知道,你們以為我信?”
他只是身體病了,不是腦子被啃沒了。
這仨真要不知道沈如圭是誰,就不該是一臉半死不活的死樣!祈善的耐心見了底,他仿佛饑餓數日又找不到獵物的傷虎,臉上抽動的每一塊肌肉都寫著躁動不安與壓抑怒火。
“你們究竟瞞著我什么!”
祈善牙根在打顫,眼白布滿紅絲。
“這勞什子沈如圭究竟是誰!”
他的躁動似乎連空氣都能影響,如同困獸來回踱步,腳上力道之重連地上那張獸皮毯子也被蹂躪不成樣:“主上呢?主上現在在哪?”
祈善養傷這兩日,沈棠沒來探望他。
他以為后者是忙于政務抽不開身,可一想到主上還有功夫整理這么一堆東西,絞盡腦汁給有功之臣想封號,即使忙應該也忙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為何就不肯過來看看他?
褚曜三人此行也頗為怪異。
不過瞬息,祈善就意識到問題在哪。
多半是主上趁他不備,又跑去冒險了,興許還在敵人手中吃了點小虧,生怕他發現又跟她鬧?想到這層的祈善感覺眼前一黑又一黑。據他多年經驗,主上心虛跟風險成正比。
事情風險越大,她越心虛。
祈善掃了一眼三位同僚,怒極反笑。
“好,不回答,祈某自己去要個說法。”
他氣勢洶洶,拂袖欲去。
秦禮道:“主上不在營中。”
祈善將邁出營帳的右腿收了回來。
秦禮這兩日煩躁得不行,壓力大得讓他想找煙斗,讓人翻了行篋才想起來帶來的煙葉已經用完了:“沈如圭是主上欽定的儲君人選,還有一月就能降世,也是主上親骨血。”
祈善忍無可忍:“你說什么鬼話?”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
儲君還有一月就能出生了?
意味著主上已經懷了八個多月身孕?
不對,未必是要主上親自生。
祈善想到即墨·不孕不育圓夢大師·秋的古怪蠱蟲,再想想對男子生育深信不疑的公羊永業,懷疑所謂儲君就是這么來的:“儲君事關江山社稷,主上行事也不提前知會?”
若只是君主臨幸后宮,自然不需要跟臣子通知的,但儲君事關重大,祈善作為中書令也該提前知道,做點兒心理準備吧?比如立儲一事,也不是主君拍拍腦門就能簡單定的。
至少要跟心腹臣子通一通氣。
秦禮:“……”
這該讓他怎么回答?
他覺得這位儲君大概是有史以來血脈最毫無爭議的一位,連生根發芽都是在群臣見證之下。秦禮三人知道儲君存在也就比祈善早十來時辰:“主上擇你我四人為輔政大臣。”
祈善瞳孔顫抖:“什么意思?”
他不算單薄的身軀,此刻卻勝似一片虛弱泛黃而飄落枝頭的枯葉,一陣風就能將他卷走。祈善死死抓住手邊東西,連手指被滾燙蠟油燙紅都顧不上,任由指節肌膚泛紅起泡。
秦禮木然道:“托孤的意思。”
托孤……托孤……托孤……孤……
祈善反應超出三人預料。
他既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怒發沖冠,更無臉紅筋漲,有的只是一臉空白,點漆眸子一瞬失去的光暈,黑沉得能將一切吸納進去。他還茫然眨眼,喃喃:“我聽不見了……”
就在他雙耳失聰的瞬息,清晰聽到腦海有什么東西斷裂,一個完全黑白無聲的世界接踵而至,跟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他失力帶落燈盞,一點跳躍橘紅混合蠟油在袖間綻放。
“沈幼梨。”
用最溫柔的嗓音呢喃此名。
“你——又——負——我——”
四字鐫刻的恨意聽得褚曜三人毛骨悚然。
祈善疲累閉眼。前面七個主君是騙子,一朝得勢就逞猖狂,暴露最真實的嘴臉,而她沈幼梨最能裝,一騙就騙自己十幾年!他只是一介凡人,人這一生又能有多少個十幾年!
意識模糊前瞧見三位同僚皆神色慌張。
秦禮:“快滅火!”
三人手忙腳亂將他被燭火點燃的外衫脫去,又命人請來杏林醫士看診。方衍無語看著半只腳能踏進鬼門關的祈善:“氣性這么大?”
這是準備將自己氣死?
褚曜道:“他是知道主上那事了。”
方衍也算是知情者之一:“但那不是還沒出結果?正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眼下連個準確消息都沒傳回,他這般暴怒作甚?”
褚曜:“……”
他不回答,方衍也有自己的答案。
代入一下自己當年也是因為大哥他們要死要活,要不是十二跟十三還在世上,他恨不得跟大哥他們一起去了。祈元良會如此,也在情理之中:“祈相這次……傷得有些重。”
秦禮視線望來:“多重?”
“傷及心脈,腦中經絡有多處開裂,好在已經止住。只是……”方衍說著頓了一頓,憂心道,“腦中經絡與心脈都是人體最脆弱也最至關重要的命門關竅,此次補救及時,挽回一條性命,可這幾處裂痕要恢復如初需要不短時間,期間不能再動這么大的火氣了。”
傷口反復崩裂都能要人命。
更何況是心脈與腦中經絡呢?
杏林醫士的醫術再厲害也有極限啊。
秦禮聽到這話就腦仁兒疼,問道:“可祈元良現在……你說他醒來能保持冷靜嗎?”
方衍:“……”
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
秦禮似乎下了什么決心:“我記得有些王室流傳安神秘方,飲下可令人昏沉欲睡,無精打采?此方可否增大劑量,先控制他一陣?”
祈善不能冷靜,那就借助外物讓他冷靜。
方衍是知道這東西的。
搖頭道:“此物極其傷身,不可取。”
他回去翻找一下,看看有無合適的法子。
祈善昏迷一整日才悠悠轉醒。
醒來的他倒是意外平靜,只是表情麻木配合方衍診治,臉色比停尸房停了三天尸體還要白好幾個度,了無生氣。誰也看不透他此刻想什么,連顧池的文士之道也被祈善刻意布下的厚重屏障擋住。越如此,越叫人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