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可以避免而不避免的兒戲。
將自己代入翟樂的處境推演一下局勢,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林風這是三兩語就將翟樂逼上了絕路,讓他騎虎難下。林風不在乎同僚們的眼神,她本就是有鋒芒的策士。
出謀劃策不奔著敵人要害,那圖什么?
祈善:你不怕激出翟笑芳殺心?
出使本就是有風險的活,林風再這般貼臉開大嘲諷,加之她本身的價值,萬一翟樂鐵了心開戰,殺掉林風就是他穩定人心與立威的不二選擇了。即便如此,林風也要去冒險?
林風道:只要他有這膽氣。
祈善:他要真有呢?
林風笑了笑:吾也有一腔孤勇!
如果怕被人殺了祭旗就萌生退意,她就不該站在這里,而是待在不知誰的后院,替人主持中饋,洗手作羹湯了。正因為她沒有懼意,所以任憑多少兇惡眼神落在她身上都無畏無懼。不僅不怕,還恨不得將真誠二字寫臉上。
翟樂喉間溢出笑聲。
卻不是少年時爽朗豪邁的笑,而是一種陰仄的,蘊含森冷殺意的笑。眾臣知道林風這話的用心險惡,作為她算計目標的翟樂體會只會更深:“林使者,這真是沈棠的意思?”
林風道:“是。”
經歷漫長的讓人窒息的壓迫,林風最終還是手腳完好走出大殿,步伐輕盈,將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遠遠甩在身后。不過,她知道這場沒有硝煙的交鋒還未結束:“今晚要格外小心,我那番話雖然動搖一部分人的心,卻也惹來其他人的殺心,他們不會毫無動作。”
只要林風一死,翟樂的選擇就不重要了。
羅殺不解:“他們會搞暗殺?”
林風取下自帶的水囊:“怎么不會?”
羅殺:“可翟笑芳已騎虎難下。”
林風嗤笑,不做評論。
她這條計謀最陰毒的地方不在于離間。
“你當年是怎么得罪沈幼梨的?”散朝之后,收到消息的喻海第一時間趕來。他已經在路上聽到白日發生的細節,略微一琢磨就知道局勢險惡,“還是說,你得罪林令德?”
翟樂現在痛快投降,萬事大吉。
但他不肯的話,前路就是一個個大坑啊。
林風說承諾作數,離間翟樂跟主戰派,也杜絕曲國主降派出力的可能。除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其他戰爭多為利益,無利可圖的戰爭打個屁?打不打,翟樂利益都不受損,他們這幫人打了沒好處,不打還能保全現有利益。
戰爭還未打響,士氣已成散沙。
翟樂想要戰就要破局。
而唯一的破局之策——
那就是自斷后路。
除非翟樂將自身性命、全家性命都當做籌碼,發出一紙檄文昭告天下,他不肯降,這一仗他要打,拒不接受康國冊封,一旦戰敗便以死謝罪,寧愿帶著全家老小死絕了,也不給沈棠冊封他后人的機會。此乃哀兵之計,擺出這般決絕姿態,翟樂不僅能挽回被林風動搖的士氣,還能激發振奮曲國全民之心,將此事定性為康國惡意羞辱,曲國國主不肯受。
這也是為何喻海問翟樂是不是得罪人。
這一計太毒了。
轉念一想,康國領兵之人是祈善,自己或許誤會了沈棠林風,這樣缺德冒煙的主意是惡謀出的可能性更大。翟樂道:“為何非得是我得罪她們?立場相對便有致死之道了。”
敵對,就該你死我活。
自然怎么狠絕怎么來了。
喻海道:“那你怎么打算?”
他仔細跟翟樂說了其中利弊。
當他說到翟樂要打就要挽回士氣,而挽回士氣就是斬斷他自己以及全家老小的后路,翟樂平靜的面龐終于起了波瀾,似枝頭即將凋零的花,透著幾分迷茫脆弱。他嘆道:“我自然是想打的,阿兄留下的遺物也不多,這曲國畢竟是他的心血,有如今規模卻降……”
翟樂倒不是怕死。
他只是覺得沒臉下去見兄長。
喻海看著難得迷茫的翟樂,一瞬間仿佛回到那個混亂的夜,宮道上洗不干凈的血污,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腥臭,一心只想輔佐兄長的青年在毫無準備中被迫接下他不想的擔子。
唉——
翟歡這個缺德鬼要是知道今日這一幕,是否會后悔當年的決定?要不是跟沈幼梨生在同一個時代,翟樂這個國主或許能庇護曲國幾十上百年,讓這片土地上的庶民少些波折。
跟其他略通人性或者不通人性的奇葩國主相比,翟樂無疑是個正常的、合格的國主。
怎奈何,沈幼梨是優秀的國主。
在祈元良這種人眼中都算得上圣人。
圣人出而天下安。
“笑芳,你好好思量吧……”喻海嘆氣道,“如今做決定的人是你,國主也是你,早就不是他翟悅文了,不要讓他影響你的決定。不論你做什么決定,我會支持你到最后。”
翟樂訝異:“歸龍?”
他極少聽到喻海會鮮明表達立場。
喻海待在曲國輔佐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翟歡當年的救命之恩。只是捫心自問,如果翟樂是他,他大概做不到這點。天大的救命之恩,這么多年嘔心瀝血的輔佐也該還清了。
歸龍雖在曲國拜相,但前者更多將其視為一份謀生工作,而非踐行理想道義的途徑。
工作的事兒,一份勞動一分收獲。
只談政務,不談感情。
喻海道:“你是感動了?”
翟樂:“……”
喻海嘖了一聲:“不然能怎么辦呢?萬一康國真要統一,日月所照皆為其領土,也就是祈元良魔爪掌控的地方。豈有我立錐之地?”
翟樂:“……”
歸龍這是寧愿死也不愿意仰人鼻息啊。
他不合時宜地萌生幾分好奇——
喻海跟祈善有什么生死大仇?
翟樂輕揉額角:“歸龍,你派人盯緊林令德那邊,不管怎么選,她現在還不能死。”
既不能讓她死也不能讓她抓到發作把柄。
翟樂需要時間思索之后的路怎么走。
思來想去,翟樂換上一身便服,披著月色獨自前往父親隱居之處。自從那場宮變,伯父隱居深山,不問世事,翟樂父親也跟著胞兄。翟樂已經多年不曾見到幾位長輩,即便送去拜帖,也會被原封不動打回來。翟樂知道長輩們的意思,可他這次只想再見他們一面。
“阿父,阿娘,求你們見一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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