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妹夫荀定猜測是真的。
阿年被剝離的情絲上面還承載著他腦子。
情絲沒了,腦子也沒了。
延凰十二年,夏至。
上率百官巡察北、漠二州。
“呼——夏天果然還是要往北走啊。”沈棠坐在茶肆輕搖著蒲扇,不由想到上次夏天巡察西南,那太陽大得晃眼,曬得地面空氣都扭曲了。她喝了兩口茶水,看著沈德家書。
不知不覺,這個閨女也十二了。
眼瞅著要進入青春叛逆期。
啊不,是已經進入了。
家書上面樁樁件件都在抱怨為何自己不能跟著姆媽出門,每回都要她留守王都監國。
沈棠將信折疊收好:“孩子大了啊。”
監國這個活兒,果然沒人喜歡。
沈棠就更不可能喜歡了。
不過誰讓她是康國老大呢?
讓誰監國,誰就得乖乖幫她監國。
這間茶肆位置極好,往來商客都會路過,大多會停下歇腳,讓畜力也補點食物與水。
“阿父,你與家長怎么在這兒?”
茶肆外來了個英姿颯爽的金發少年。
說是少年也不太確切,她更像是青年。
身量接近成年女性武者,寬肩窄腰,一雙腿比人命還長,留著一頭北漠比較常見的金發,雙眸湖藍,肌膚勝雪。可她衣著卻不是北漠風格,聽口音也像是從外地來的外鄉人。
她一來便往角落走。
角落那一行人也很矚目。
先不提其中俊男靚女,光是那具粉紅骷髏架子就能讓人頻頻側目。粉紅骷髏抬頭,瞳孔兩朵命火肉眼可見柔和下來:“坐吧女王。”
注意角落的其他茶客:“???”
不是,來的這女郎叫什么?
嗯,沒聽錯,人家就是叫女王。
共叔女王,曾用名依瑪木松。
因為王庭計劃巡察北州跟漠州,一向深居簡出的共叔武也出來了,準備帶養女共叔女王回她祖籍祭拜一下——康國初年一眾功臣晉封的晉封,賞賜的賞賜,共叔武也是唯一一個因功封上柱國又加封文國公的武將。不少人都很懵逼,為啥共叔武的封號會是“文”。
這個封號不該是給文官嗎?
也沒聽說文國公善文治。
沈棠道:“歇歇腳。”
共叔武將水杯推到女兒跟前。
共叔女王一口氣喝完:“家長,阿父,有個事情很奇怪。我去母親的墳前祭拜——”
話未說完,一道急促腳步聲傳來。
一婦人滿臉喜色道:“沈家大娘子,你家弟妹出息,中院張榜,他倆都被錄取了!”
茶客:“老板她不在。”
“哎呀,我去喊人。”
北州跟漠州兩個地方面積廣袤但架不住人口少,再加上財政方面不是很寬裕,教育方面就比較落后,本地三院極其難進。不過,一旦進去了,對一個家庭來說就是逆天改命。
茶肆老板收養的一對弟妹同時上榜。
這實在是天大喜事。
不多時,兩名少年也趕回來報喜。
茶肆老板沈大娘子被賀喜人群推著回來。
待知道是什么喜事,她布滿細紋的臉上盈滿激動,豪爽揮手,直接免了今日的茶水。
一眾茶客連連恭賀說老板大善。
人群之外,唯有角落一行人沒有動。
在兩名少年出現的時候,共叔武就直接坐直了,眼眶中兩簇命火跳動亂了節拍,不可置信看著其中一名少年的長相。少年身著一襲不算華貴但漿洗干凈的圓領袍,腰間系著一根艷色布繩,別著一把刀,疏闊清明的眉眼間盈滿笑意,稱呼那名茶肆老板為“阿姊”。
少年初具成年體魄,周身縈繞清冽武氣,時而颯爽似風,時而熱烈如火。最重要的是他的模樣與當年自困的侄兒極其相似。不,簡直就是一人!共叔武愕然,頓時明白主上為何突然轉道來這里。歇腳喝茶是假,看人是真。
沈大娘子雙手合十謝天地。
歡歡喜喜道:“這好事定要告慰祖宗。”
她也沒有只顧著收養的弟弟。
又問妹妹:“阿觀喜歡什么?”
一側氣質略顯陰翳的少年見狀松開緊鎖的眉頭,反手握住沈大娘子的手,不發一語。
沈大娘子道:“好,都有都有。”
茶肆繁忙,兩個少年也幫著搭把手。
沈大娘子笑容還未收起便注意到角落坐著的沈棠,嘴角弧度微微僵硬,尋了借口將兩名少年打發去了后廚幫忙燒水。她忐忑上前,卻見沈棠抬手指了指空位:“女君,坐。”
沈大娘子緊繃的神經終于松緩。
卻也沒有推辭。
這世上能與國君同席的機會可不多。
她心中在意的是沈棠對一對弟妹的態度。
“使君,阿觀他們……”
沈棠:“我不是為他們而來。”
她真的只是路過。
沈大娘子徹底松了口氣。
畢竟,一國之君沒必要欺騙自己。
沈棠看著后廚方向。
“你怎么會收養他倆?”說起來,沈大娘子自己都是普通人,哪怕現在天下承平,可普通人謀生依舊不輕松,更別說帶著倆拖油瓶。
沈大娘子:“許是緣分。”
也只能用緣分解釋。
她先收養的阿騁。那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冬日,阿騁家中貧瘠,作為不受父母重視的孩子過得辛苦,寒冬臘月卻連一件保暖驅寒的衣物都沒有,腹中饑餓,只能偷竊墳前祭品。
沈大娘子是給龔騁祭掃的時候發現故人墳前倒著個快凍僵的孩子,一時心善將人抱了回去,收拾過后發現此子與故人有幾分神似。得知他遭遇,一時心軟便跟人父母要了他。
父母巴不得甩了這個拖油瓶。
開春后,阿騁在她開的朝食鋪抓到一個偷包子的孤女。孤女起初被善堂收養,可善堂孩子多資源少,只能保證孩子餓不死,卻不能保證每個人都能吃飽,再加上孩子之間的抱團霸凌,孤女受不住欺負就半夜逃了出去。餓得不行才行盜竊之舉,也被沈大娘子收養。
“我知道他們可能是我想的那兩人。”沈大娘子的笑容被歲月打磨得溫潤,“但,有轉世便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使君以為然否?”
沈棠點頭:“然也。”
沈大娘子眸中盈著水光:“使君大善。”
沈棠看著后廚方向輕笑:“我既是天下黎民之母,天道之下,萬民之上,這世間沒我不能愛的子民,自然也無我不能寬恕的孩子。”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