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平日里也算是伶牙俐齒的,可就是偏偏說不過他去,躊躇片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垂頭喪氣地朝外頭走。
前腳才邁出門檻,后腳還未跟上,又聽見陸繹在身后道:“以后沒旁人在時,你最好莫踏進我這屋子,這世上嚼舌根的小人避是避不開的,陸某雖無清譽,但還想守著幾分清白。”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她楞了楞,遲疑轉頭問道:“嚼舌根的小人?”
“今日我為了助你們查案,不得不應酬翟姑娘,不想卻有一干小人,在背地里說我是什么色中餓鬼。”陸繹轉過身,連看都不看她了。
“……”
今夏總算明白這事的緣故了,仔細回想那時窗外有腳步聲,自己不曾理會,想來正是陸繹在窗外,那些話全叫他聽了去。當下再懊惱自己口沒遮攔,已是來不及,她想來想去也沒個好法子,只得老老實實道:“大人,我錯了!我是為了給大楊解圍,一時情急,才說那些口沒遮攔的話,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次,我下次再不敢了。”
“口沒遮攔?”陸繹略略挑眉。
這時候,今夏反應快起來了:“不不不,那些話簡直黑白顛倒、是非不分、喪心病狂!大人,您就饒了我這次吧。”
陸繹仍不理會她,手指似不經意拂過房中的攢接十字欄桿架格,自自語道:“還有點灰……”
今夏微微一怔,隨即忙接口道:“我來、我來、我來幫您打掃!”
“不妥吧?”
“妥當妥當,讓大人住得舒服,本就是卑職應該做的事情。”她殷勤道。
陸繹再不說話,返身回到書案前,繼續看他的圖去,抬眼舉止間似只當沒她這個人。
這該是默認的意思,今夏心領神會,轉出去取了水和抹布來,挽起袖子就開始上上下下地擦洗起來。這些活兒她自幼在家中是做慣的,順手順腳,麻利得很,現下更加加倍賣力,盼陸繹消了氣把那二兩三錢銀子勾了賬才好。
過了一會兒,高慶進來,見狀,拿眼多瞄了她幾下,沒敢多問,拱手向陸繹道:“大人所吩咐之事,卑職已命人去查,不知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暫且沒什么要緊事。”陸繹正提筆蘸墨,抬眼朝他道,“你這兩日辛苦了,且回去歇歇吧,明日早起再來。”
“多謝大人,卑職告退。”
高慶退出去前又瞥了今夏一眼。后者正跟個條桌腿子過不去,那腿子下部摳出卷葉裝飾,好看倒是好看,可條條凹處積了灰塵,清掃起來甚是麻煩,她又是用指甲摳又是用抹布蹭,正干得起勁。再看陸繹,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怎么看都像是貓戲老鼠,也不知陸繹究竟因何要為難這個小捕快,他暗自搖了搖頭。
眼見到了正午,陸繹也不理會今夏,自顧出門,大概是用飯去。她好奇心起,拿著抹布去擦書案,手上雖不停,眼風卻直往案上瞅。
是地圖果然沒錯,且就是揚州城的地圖,她沒費勁就找著官驛所在,然后是提刑按察使司,接著又找著了昨日去過的翟宅,還有今日上船的碼頭……
他盯了這地圖半日,究竟在看什么呢?
今夏顰眉回想當時陸繹的手指,是一條斜線,向左上角延伸――西北
面!她的目光落到地圖西北角,細細掃尋了幾遍,卻始終找不出有什么問題。
正當她疑惑時,陸繹已返回來,見她仍在擦洗,皺皺眉頭道:“還沒打掃好么?我要歇息了。”
“好了,已經好了!”今夏緊著抹兩下,收了手笑道,“大人,您瞧,這桌、這椅、這柜,我干活沒得說,干凈得能用都舌頭舔,不信您試試。”
陸繹沒接話,干看著她。
今夏自己也意識到這話是有點不對勁,一陣訕笑遮掩過去,接著又堆笑道:“大人,你看我也知道錯了,那個、那個……銀子……是不是……”
陸繹盯著她片刻,忽問道:“二兩銀子而已,丟在水里也不過就聽個響,犯得上你這么卑躬屈膝委屈求全么?”
聞,今夏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低了頭,習慣性用腳去輕輕蹭門檻,道:“當然犯得上了,你們上頭這些人自然不會知道我們下頭的難處。如今東廠、西廠、北鎮撫司、南鎮撫司養了多少人,每年開銷多少銀子,想必您心里也有數。反之,三法司攤派下來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少,上頭一再要我們節儉行事,如今光是租條船就花了我一個月的月俸,頭兒若去找劉大人報賬,定是要受他訓斥看他臉色的。我卑躬屈膝,總好過他卑躬屈膝吧。”
聽罷,陸繹靜默未語,卻聽她又道:
“再說,不過只是打掃屋子而已,又不是賣身,這事我本就在行,也不覺得如何委屈啊。怎么大人您看著,覺得我樣子很憋屈么?”
陸繹扶了扶額頭,不再理會她,徑直往里頭走。
“大人、大人……那銀子……”今夏鍥而不舍地陪著笑臉。
“有兩件事情,第一,你午后出去一趟,看看翟姑娘現下住在何處,替我把這個送給她。”陸繹遞給她一個匣子,“再打聽清楚她平日里有什么喜好,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隔著匣蓋子緊嗅了幾下,她抬頭問道:“香料?”
“麝香和冰片。”
掂掂匣子的分量,今夏估摸著里頭香料怎么也值三、四十兩銀子,只是不知道這銀兩是陸繹自家掏錢袋還是從公中報賬?
陸繹話鋒一轉,忽看著她道:“上官堂主為人甚好,我瞧你一口一個姐姐叫也甜,烏安幫在此地時日已久,若翟家就住在水邊不遠,找她打聽說不定能快些找著。”
“您讓我去找上官堂主?”說實話,因船上的事,今夏原就想去找一趟上官曦,可陸繹開口說這話,不由得讓她懷疑是不是被他看穿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