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綏見他過來,又將腳收回,他陰晴不定地盯著他:“你不是走了嗎?”
“你如果不喜歡我,我馬上走。”
瑟蘭提斯蹲下身,他捏住程綏的下巴,將他臉上的青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還好沒有破皮流血。
他取了一點手中的藥膏出來,抹在了他臉上的青紫處,揉開了。
程綏沒出聲,他攥緊自已的衣袖,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明明昨天才見,竟然就對他這么好。
程綏吸了下鼻子,把視線移開了:“你剛剛對我很無禮,你知道嗎?”
瑟蘭提斯見他眼眶紅紅的,沒說話。
程綏見狀抿緊唇角,干脆也不出聲了。
隔了十幾分鐘,就在瑟蘭提斯處理好傷處準備離開的時候,程綏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你今晚還過來,我等你。”
瑟蘭提斯看著他:“為什么?我今晚沒準備故事。”
“我有故事,我講給你聽。”程綏小聲道,“你過來。”
瑟蘭提斯本來就沒有要走的意思,程綏這別扭的性格他之前就有幸體驗了一次,沒想到如今見到幼年的他,瑟蘭提斯還能再被他氣一次。
這個膽小鬼。
“本來就沒打算走。”瑟蘭提斯揉了揉他微紅的眼角,“你在這里,我不走。”
程綏這才笑了起來。但不過一會兒他又覺得不太適宜,便又自已壓了下去。
程綏腦子里的確有一些小故事,但卻和瑟蘭提斯講的不一樣,說的都是些海邊的趣事。
“我們出海的時候,會把一張特別大的網扔到海里,能撈到很多的魚……”
“……海浪褪去之后,沙灘上有很多的小貝殼,我撿了好幾盒呢,但現在幾乎都沒有了……”
夜晚到來的時候,程綏不知道從哪里拿來了一個小明燈。他把它放在桌上,繪聲繪色地向瑟蘭提斯說著那些航海的事情。
瑟蘭提斯無聲看著他,覺得這個時候的程綏才終于有了些生氣與真實。
“你想去航海嗎?”程綏突然湊到瑟蘭提斯身邊,問道,“我可以帶你玩。”
瑟蘭提斯笑:“這個地方能航海?”
“我說能就能,我會造大船。”程綏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但技藝不精。”
瑟蘭提斯揉了揉他的腦袋:“好,我很期待。”
程綏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目標,之后一段時間他都很少留在房間里面,外面的監管者束縛不了他,程綏能隨意去往許多地方。
瑟蘭提斯只是遠遠地盯著他,沒有走近,也沒有讓程綏發覺。畢竟程綏警惕性高,現在一直跟著他,只會讓他感到不快。
“今年的表演沒有編號233784了嗎?他長得可真漂亮,沒想到以后都見不到他了。”
“你去他那邊伺候,就還能見到他。不過我可聽說他脾氣差得很,會讓人走釘床,他以前就喜歡在那上面跳舞,現在他還想找個繼承他的……”
“真的?他可真是瘋了……”
那些細碎的談話聲傳入瑟蘭提斯耳中,他一愣,下意識看向了聲音的發源地。
那正在談話的兩個小孩沒注意到他,依舊在小聲交流著。
“你知道嗎?他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以前就是海邊的,他家特別窮……但他長相絕了,那時候有客人看到了他,據說一眼就被他驚艷到了,拿五百萬換他……”
“他爸媽就把他賣了……”
“他一開始不知道呢,還一直要回去……后來他好像知道了……”
“……你猜他爸媽是怎么死的?”
“他親眼看著他們被殺的,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還笑呢。”
“冷血的家伙。”
瑟蘭提斯擰緊眉頭,他立刻就要走上前去攔住那兩個小孩,沒想到剛走兩步,手上就是一緊。
他轉頭,見程綏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
“你要去哪兒?”程綏面色蒼白,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瑟蘭提斯,握緊了他的手掌,“大船造好了,我帶你去看。”
他眼底像是蒙了層看不到底的陰霧,瑟蘭提斯被他牽著,只覺得他手上力道越來越大,像是想把他的手骨整個捏碎。
瑟蘭提斯沒說什么,他只是反握住程綏的手掌,也扣緊了。
程綏眼睫顫了顫,他沒來由的眨了下有些干澀的眼眶,加快步伐往外面走。
“……他們說的是真的。”
走出這條長且暗的走廊,外面和煦的風緩緩吹了進來。程綏瞳仁似乎都被外面亮眼的陽光刺了一下,有些睜不開眼。
那些久遠的事情咆哮著朝他沖了過來,程綏悶聲笑著,突然轉頭看向了瑟蘭提斯:“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海浪沖擊沙灘,驚擾著這死氣沉沉的空氣。
都是真的……
程綏想起那些,還是覺得荒唐好笑。
他為之一直努力的,早已拋棄了他。
程綏怨恨自已的相貌,怨恨自已的無能。
他更恨他救不了自已,救不了同樣被囚禁的父母,恨鷺鷥,恨這個爛地方……
他總想,自已離不開,讓他爸媽離開也是好的。
遂而他努力討好鷺鷥,穿女裝,跳舞,唱歌,表演……那么多痛苦難熬又讓他倍感屈辱的事情,他都做了。他就是想送他們出去,不想讓他們跟著他一起受苦。
……可他們呢?
程綏笑得越來越大聲,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們早就將他棄如敝履。
倒顯得他這樣負隅頑抗,像個被玩弄的小丑。
親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關系。
生我者棄我如敝履,養我者待我如草芥。
戀家者當——不得好死。
“雄主。”程綏笑著的臉龐早已僵硬,以至于那雙手捂住他的臉頰時,他甚至覺得刺痛,感到畏縮。
瑟蘭提斯不知要如何和他開口,這個總是戴著張假面具喜歡張牙舞爪的人類,現在看著,卻仿佛要生生碎在他面前。
瑟蘭提斯只感覺心臟抽搐,刺痛不止。
“雄主,美貌不是你的罪過,那是他們的。”瑟蘭提斯摟住他,按住了程綏的后腦,“你比所有人都要好,他們沒眼光,看不見,但我能看見。我愿意終生侍奉你。”
程綏腦袋埋在瑟蘭提斯脖頸間,他聞眼眸睜著,覺得瑟蘭提斯說的話虛假,又瑪麗蘇。
但他還是忍不住眼眶酸痛,悄無聲息地落下了一滴眼淚:“……你愿意留在這里嗎?為了我。”
“當然。”瑟蘭提斯的回答從來都不需要猶豫,“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是你的。”
“哪兒來的肉麻話,不正經。”程綏感到好笑,笑著笑著,又覺得難過。
他仰頭把眼里的酸澀逼退下去,沒讓瑟蘭提斯看到:“不說了,難得出來一次,我帶你去看我造的大船。”
那艘所謂的大船不過是一個小竹筏,程綏找不到多少木材,制作出來還有些潦草。
“你別看它不中用,其實它用起來還好。”程綏對自已造出來的東西甚為滿意,他將竹筏推進海里,道,“你坐上去,看看怎么樣。”
瑟蘭提斯:“……”
他有些無奈,但還是走到竹筏上。竹筏在他走上后上下漂浮了兩下,竟然將他穩穩托住了。
“瞧瞧,我說的吧?它看著不中用,但它其實很中用。”程綏走進海水里,將木筏推得更遠,“它能漂的很遠。”
瑟蘭提斯起先還覺得有些驚訝,這個簡陋的木筏在逐漸洶涌的海水里穩住身形,竟然朝著遠處,越漂越遠了。
這木筏底下……應該還被安裝了別的驅動裝置。
“……雄主?”
程綏早在瑟蘭提斯觀察木筏時松了手,他站在海岸邊,遠遠看著他。
竹筏上有包裹,也有足夠的壓縮餅干。作為客人的程綏有離開的權利,現在,他將這個權利賦予瑟蘭提斯。
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其實早已無關緊要。
他將和這座島一起沉沒。
天空霎時間陰云密布,海面上波濤洶涌,卷起大浪與波濤。瑟蘭提斯見海灘處的身影逐漸遠去,慢慢變成小黑點,頓時從上面站了起來。
“雄主……程綏!”
純白的翅翼從他背后張開,瑟蘭提斯面色冷寒,舍棄竹筏飛到了上空。
“程綏——”
程綏聽到了遠處的聲音,他轉頭,被從上空覆蓋著的純白骨翼嚇了一跳。
“你!”
瑟蘭提斯臉色難看,他無疑對程綏的這種行為感到不滿,此時也顧不上自已翅翼對程綏帶來的沖擊,一個俯沖就將他抱著脫離了地面。
“我說過,你在哪兒,我在哪兒。”瑟蘭提斯抓緊程綏的衣衫,“你若想報仇,我自當為你將這里夷為平地。”
他半身都已經蟲化,濃厚的精神力環繞在側,瘋狂沖擊著周圍的建筑與山巒。
程綏聽到底下大樓轟然倒塌的聲響,他睜大眼眸,有些怔愣地看著瑟蘭提斯。
雌蟲下頜處的線條冷厲,程綏在那一瞬間像是受到了某些記憶沖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神色逐漸變化,有了些溫柔。
“親愛的,你真的是……太亂來了。”
瑟蘭提斯聞動作一僵,他低下頭,見程綏眼眸挑起,正含著些笑意看向他。
“是一場美夢。”
隨著他聲音落下,程綏的臉龐在瑟蘭提斯眼中裂開,化為無數細碎的紙屑,飛向四周。
“雄主……雄主!”瑟蘭提斯感到懷中重量的喪失,他心臟一緊,立刻伸手向那些紙張抓去。
世界突然一黑。
大片虛無的空堵在瑟蘭提斯耳中,過了許久,他才逐漸恢復意識,看向了四周。
這空白世界中央的黑書早已有所感應,它內里的紙張快速翻動,最后定格一頁,展開在了瑟蘭提斯眼前。
失落島第七十章——美人面
玉面摩形,千相歸一。高層之統領。
瑟蘭提斯瞳仁顫動,他看著這些字在他眼中消失,書籍又翻動了一頁。
自此,以程綏為中心的k區勢力初步成型。它亦是失落島所有勢力中發展最迅速的一股,后為三域之一。
待最后一行字消失,瑟蘭提斯眼前一白。他身體失重,像是突然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墜落進了身后的虛無當中。
雄主……
雄主……
“雄主!”
瑟蘭提斯猛然睜開眼睛,頭頂的墻壁上掛著水晶吊燈,五彩斑斕。瑟蘭提斯定睛看了它幾秒,突然起身往外走。
這是他們所居住的別墅。
……程綏呢?
程綏呢?
瑟蘭提斯呼吸紊亂,他打開房門,沒想到迎面就遇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程綏。
“你醒了?怎么鞋都不穿?”程綏臉上笑吟吟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他語罷看了眼瑟蘭提斯裸露在外的雙腳,將他抱了起來:“怎么了?”
瑟蘭提斯攥住程綏的衣角,緊盯著他:“……你剛剛去哪兒了?”
“去了德拉諾那兒,他說要送我一個星球當做賀禮,讓我和你去那邊兒度蜜月。”程綏笑道,“那可是個好地方,我都檢測過了,那邊風好水好景好,遍地都是金山銀山。”
瑟蘭提斯見他笑起來眼睛都彎彎的,心里的悸動頓時消退下去。
他嘴角不由得也有了些笑意,上前吻了吻程綏的唇瓣:“他怎么突然這么大方?”
“我把《完美雄主》那本書的存稿都給他了,還應他的要求改了結局。”程綏笑道,“他高興的不得了,直接送了我一個星球。”
程綏越想越覺得德拉諾這蟲能處,他湊近瑟蘭提斯,緩聲道:“長官,怎么樣?明天就走?”
瑟蘭提斯自然沒什么意見,他細細看著程綏漂亮精致的眉眼,低聲笑了。
“好。”
那個星球上有大海。
他們或許可以一起出海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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