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柒柒跟她寒暄了幾句,就扯到了趙大梅身上,問她今天過不過來。
王大嫂說:
“大梅昨兒個來了,說今兒不來了,我瞧著她臉色不大對勁,問了句,她也沒細說,看樣子是不想提。”
這一下,周柒柒心里那點不安更是放大了。
她立馬跑到電話室,想往趙大梅他們村村委會打個電話問問。
可電話撥了好幾遍,那邊總是雜音,接電話的人聲音斷斷續續,說是村里電力不穩,線路不好,根本聽不清說啥。
周柒柒越想越擔心,怕趙大梅家里出了什么要緊的事兒。
她趕緊回家,把舟舟托付給朱瑩瑩照看,推了自行車就準備去石門村跑一趟。
剛出軍屬區大門,正好遇上收攤回來的鄧翠香。
鄧翠香還樂呵呵地以為周柒柒是來報喜的,一聽是趙大梅可能出了事,臉色也凝重起來,二話不說,借了朱瑩瑩的自行車,陪著周柒柒一塊兒往石門村蹬去。
到了石門村,一打聽趙大梅家,村里人看她們的眼神就有點怪怪的,帶著點探究,但又有點陰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問了好幾家,最后還是個再門口納鞋底的年輕媳婦,看她們著急,才抬手指了個方向:
“找趙寡婦啊?她家今天好像一家子都上山去了,喏,就那邊,一直往前走,看到一口石井往右拐就到了。”
鄧翠香嘆了口氣,低聲對周柒柒說:“沒法子,寡婦門前是非多,有點啥事,全村都盯著。”
周柒柒心里挺不是滋味,她一直覺得趙大梅樂觀又堅強,沒想到在村里竟是這樣的處境。
幸好石門村的路還算平坦。
兩個人按著指點,一路騎過去,很快找到了那口顯眼的石井。
往右一拐,沒騎多遠,果然遠遠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周柒柒本來以為趙大梅一家是去地里忙活了,可騎近了才發現,這山坡上根本就不是什么莊稼地。
入眼是一篇高低起伏的土包,不少前面還立著簡陋的石碑或者木牌。
這里,是石門村的墳地。
十二月,北方的山野,早已褪盡了綠意。
枯黃的野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幾顆光禿禿的老樹伸展著嶙峋的枝椏,更添了幾分蕭瑟。
祭拜似乎早就已經結束了,三個穿著白色孝衣的孩子在不遠處的枯草叢里,低著頭撿拾著柴火,背后的小框子里滿滿當當的。
墳包前,就只剩下穿著孝衣的趙大梅一個人還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周柒柒和鄧翠香把自行車支在路邊,周柒柒心里著急,抬腳就想快步走過去喊人。
卻被旁邊的鄧翠香一把拉住,沖著她使勁搖了搖頭,又指了指趙大梅的方向,做了個“噓”的口型。
周柒柒這才停住腳步,凝神細聽。
這里實在是太安靜了,隔著一段距離,周柒柒能清楚聽到,趙大梅壓抑的哭聲。
這種時候,確實不適合上前打擾。
周柒柒和鄧翠香屏息站著,進退兩難。
她們本無意偷聽,可眼下要是弄出動靜,反而更尷尬。
周柒柒心里也明白,以趙大梅那倔強要強的性子,怕是只有用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才能聽到她幾句掏心窩子的實話。
趙大梅情緒激動,邊哭邊對著墳頭絮絮叨叨,聲音斷斷續續被風送過來。
周柒柒聽得有些費勁,但連猜帶蒙,總算聽明白了大概。
她是在跟地下的男人說“對不起”。
她說起這段時間在城里干活,認識了張國強,人家對她好,讓她心里頭亂了。
她說自己對不起亡夫,明明在墳前發過誓,要守好這個家,把孩子們拉扯大,給公公養老送終,卻差點被外頭的“好”迷了眼睛。
直到昨天張國強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說要跟她一起過新日子,她才猛地驚醒過來。
要是她真跟了張國強,這個家可就散了。
孩子們還好說,都還小,也喜歡跟著她去城里,可公公怎么辦?
婆婆走得早,公公就剩一個人了。
雖說老人家腦子時清楚時糊涂,日常起居能自理,可哪能真丟下他一個人不管?
她在村里時,那些長舌婦還明里暗里欺負他們一家子是孤兒寡母。
說她還年輕,才三十幾歲,肯定守不住,就算守住了,說不定也要和公公扒灰
要是她真走了,留下公公一個人,還不知要被人編排成什么樣,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老人壓死。
她不能那么自私,光顧著自己快活。
最后,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聲音低了下去:
“這段日子我過得挺高興的,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小姑娘的時候,和城里的年輕人一樣,搞起對象來了,可可也該到頭了就這樣吧”
“有這么一段時間,其實也夠了,國強他值得更好的!”
“我是三個孩子的媽,也是公公唯一的指望,我不能!我不能啊!”
聽到這些,周柒柒心里像堵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是她想的太簡單了,大梅姐家里的擔子,比她想象的要沉重的多。
同時她也忽略了,這個年代,村里人對一個寡婦改嫁的苛刻眼光,還有那些能壓死人的閑碎語。
鄧翠香一臉的愁容,小聲問道:
“那咱現在咋辦?這不上不下的,出去不合適,不出去也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