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當時有任務在身,隔天就要回部隊,一時走不開。
只有老兩口一起,一刻沒敢耽擱,連夜買了最快的車票,一路心急如焚地往y省趕。
在路上,兩人還互相打氣,互相叮囑:
“見了孩子,不管傷成啥樣,咱們都不能慌,不能哭!得穩住!得讓孩子們看著,爹媽在,天就塌不下來!得給他們撐住!”
他們幾乎設想了所有可能出現的糟糕情況,并在心里一遍遍演練著該如何堅強面對。
說道這里,沈振邦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發顫,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臉頰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眼眶瞬間就紅了,說道:
“可我們萬萬沒想到”
“等我們真趕到醫院,沖進病房看到的那一幕……”
他猛地停頓下來,呼吸變得粗重,嘴唇哆嗦著。
緩了好一會兒,才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破碎的字句來:
“那那根本就不是!不是我們想的,那種傷”
沈振邦說得極其艱難,因為,他看到的是——
兩張并排的雪白病床上,躺著兩個被厚厚的布裹成了木乃伊般的人形。
露在外面的皮膚寥寥無幾,不是青紫腫脹,就是布滿縱橫交錯的可怖傷口,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
臉上更是慘不忍睹,五官都幾乎難以辨認,只能依靠床頭掛著的姓名牌,才能勉強分清哪一個是兒子,哪一個是兒媳。
他們一動不動,悄無聲息,只有床邊那些冰冷的儀器,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慌的“滴滴”聲。
任憑沈振邦和秦佩蘭如何顫抖著呼喊他們的名字,搖晃他們的手臂,他們都毫無反應。
旁邊的軍醫語氣沉重地告訴他們,兩人身中數彈,失血過多,送來時生命體征就已經極其微弱。
最致命的是頭部都遭受了重擊,能搶救回來,保住一口氣,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
但大腦受損太嚴重,蘇醒的希望極其渺茫。
醫學上,這稱為“植物性生存狀態”,也就是植物人。
之前路上所有的心理建設,所有的堅強偽裝,在親眼看到兒子兒媳這般慘狀,親耳聽到這近乎死刑判決的醫學診斷時,瞬間土崩瓦解,碎得一點不剩。
周圍圍著一圈的醫生護士,但秦佩蘭當場就崩潰了。
她“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也顧不上什么體面尊嚴了,死死抓住軍醫的白大褂下擺,哭得撕心裂肺,哀求道:
“醫生!求求您!救救他們!救救我的孩子啊!我大兒子已經沒了音信我不能再沒了淮岳和薇薇啊!求求你們了!我們有錢!我們傾家蕩產也治!砸鍋賣鐵也治!只要有一點點希望,我們都治!求求你們想想辦法啊!!”
沈振邦也老淚縱橫,扶著幾乎癱軟的老伴,一遍遍地向醫生哀求,仿佛只要他們求得更懇切一些,就能換來一絲微弱的轉機。
然而,那位同樣疲憊不堪的軍醫,只是紅著眼圈,無力地搖了搖頭,沉重的安慰著:
“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能保住命,已經是萬幸,后續真的只能看天意,和他們自己的造化”
“除非有一個奇跡”
醫生那話,跟直接給沈淮岳和曉薇判了死刑沒兩樣。
沈振邦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痛楚:
“你媽,佩蘭她,當時眼前一黑,身子直接就軟了,要不是我手快扶著,就一頭栽地上了”
“她抓著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我肉里,嘴里反復念叨著‘讓我跟淮岳一起走了算了這讓我怎么活啊’,那樣子真是真是撕心裂肺”
他說不下去了,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久久地沉默著,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窒息絕望的時刻。
周柒柒聽得心里難受,又沉又悶,鼻子酸得厲害。
她不忍再看公公如此痛苦,趕緊岔開話題,輕聲問道:
“爸,那那舟舟呢?舟舟當時怎么樣?她在哪兒?”
聽到“舟舟”這個名字,沈振邦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語氣也有了些許生氣,說道:
“唉,也多虧了,后來醫生提了一句舟舟,才算是把你媽從那根要命的弦上,給暫時拉回來一點,要不然當時她那個狀態,真可能就跟著去了”
“我們趕緊問醫生孩子怎么樣了?在哪兒?傷著沒有?”
“醫生說,孩子命大,沒啥大事!就胳膊肘和膝蓋有點擦傷,已經處理過了,其他方面檢查了,都挺好,現在在樓上的兒童病房休息呢,讓我們趕緊去看看。”
老兩口一聽,哪里還顧得上自己傷心,立刻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就往樓上兒童病房跑。
“推開病房門,就看見,舟舟那孩子”
當時舟舟才四歲,瘦瘦小小的一個娃兒,穿著一身寬寬大大的病號服,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病床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