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爭不搶,話里話外都圍繞著他。
那般柔順,那般懂事,恰好說進了昭衡帝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心中最后那點因皇后而起的權衡之意,頃刻間被她這番語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滿腔的疼惜。
昭衡帝重新緊緊握住她的手,力道堅定。
“仙兒,朕都明白。”
“你放心,朕絕不會委屈了你和孩子。”
他又陪著她坐了好一會兒,仔細問了飲食起居,叮囑宮人務必精心伺候。
直到馮順祥在外低聲提醒時辰不早,還有政務待處理,他才起身離去。
水仙送至內室門口,依著門框,望著那抹明黃色的高大身影消失在永樂宮門外。
她轉身回到內室的瞬間,臉上的不爭不搶的柔順,隨著昭衡帝離開而緩緩斂去。
即使是九五之尊,說到底,也仍舊是個男人。
男人的心思,她如今摸得透徹。
有些東西,你越是表現得不在意,越是推拒,他反而越是惦念,越是想要加倍地補償給你,塞到你手里。
皇后想用大封六宮來分她的恩寵,挫她的鋒芒?
只怕是弄巧成拙。
——
水仙即將隆重舉行貴妃冊封典禮的消息,伴著邀請家人入宮觀禮的圣旨,傳到了宮外的家里。
最高興的莫過于水秀,她如今請了女夫子在家中授課,今日聽得姐姐這般天大的喜訊,心思早飛到了九霄云外。
夫子見她坐立難安,眉眼間俱是藏不住的雀躍,便也通情達理,提前下了學,只額外多布置了些抄寫的功課。
水秀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意,下了學便一溜煙跑出了家里大門。
不遠處,便是她們家如今幾乎視作第二個家的“登第客棧”。
自水仙在宮中步步高升,又得了皇上默許,水仙父母便將大半心力都撲在了這客棧上。
父親在后廚掌勺,母親則負責打理客房。
雖非科舉之時,但因著店里曾考出了新科狀元,即便是淡季,登第客棧也比別家多了不少慕名而來的書生住客,生意頗過得去。
水秀一到客棧,便像只歡快的小蝴蝶,穿梭其間。
一會兒鉆進廚房,幫著父親剝蒜擇菜,一會兒又跑去客房幫母親更換床褥,小小的身子抱著比她人還高的漿洗好的被套,走得搖搖晃晃。
路過柜臺時,她瞧見周硯正噼里啪啦打著算盤對賬,便湊過去,眨著葡萄似的大眼睛低聲道:
“周硯哥,我前幾天在翡翠閣瞧見一支銀簪,雅致得很,我覺得銀珠姐姐戴著肯定好看!”
她歪著頭,頗為認真地分析,“這樣銀珠姐姐每每戴著簪子,都能想起你了。”
周硯聞,白皙的耳根微不可查地紅了一下,面上卻故作鎮定,屈指輕敲了下她的額頭。
“人小鬼大,盡琢磨這些,這般機靈,不如來幫我算算這賬?”
水秀一聽,好不容易下了學的她哪里肯干?
她連連擺手:“哎呀,忙了這些時候,竟沒意識到,該吃飯了!”
說著,便飛快地跑向了后院。
客棧后院不比前堂喧鬧,這里是幫工伙計們的住處和客棧廚房所在。
水秀每日下學,都習慣來后院和父母一同用了晚飯,再一起回家。
今日的后院格外熱鬧些。
父親心情極好,竟拿出了珍藏的一壇黃酒,給每個伙計都斟了小半杯,他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聲音也變得洪亮。
“今日宮里傳來好消息!我女兒,皇上要給她重辦貴妃冊封大典!天大的喜事,大家伙兒都沾沾喜氣!”
桌上罕見地擺著一大盤從外面熟食鋪子買來的醬肉,油光紅亮,香氣撲鼻。
伙計們平日伙食雖不缺葷腥,但這醬肉可不是一般的香。
一個個吃得滿嘴流油,吉祥話更是一句趕著一句。
“貴妃娘娘!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啊!”
“咱們雖不懂宮里的規矩,可也聽得出來,皇上這是把咱們娘娘放在心尖上疼呢!”
“恭喜東家!賀喜東家!”
推杯換盞間,氣氛熱烈。
有個年輕伙計大約是酒意上了頭,摸著酒杯艷羨道:
“這回冊封典禮,能觀禮的其余妃嬪的家人,肯定是那些頂富貴的老爺太太們了吧?”
“哎,我聽說那些貴人身上穿的衣裳,一件就值幾百兩!戴的腰帶,都是實打實的金子,沉甸甸十幾斤呢!”
他說得興起,全然沒留意桌上氣氛微妙的變化。
水仙父親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端著酒杯的手緩緩放下。
母親原本正笑著給眾人布菜,聞動作也頓了頓,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半新不舊的棉布衣裙,臉上閃過一抹尷尬。
他們面上的表情一瞬即逝,好似沒有在意,繼續與伙計慶賀著。
只有水秀,敏感地察覺到了父母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局促。
他們不怕辛苦,不怕勞累,只怕只怕自己會給宮里的水仙丟臉。
她捏緊了手里的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酸澀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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