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永輕拍了一下案上的絹布,感嘆道,“我有伯琰相助,隴西何愁不定?”
說著又看向公孫徵,“我身為護羌校尉,掌管隴右、涼州羌胡諸事,正是缺乏伯琰這等熟知涼州羌胡的人才。可惜啊,恨不能早識伯琰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當然,也有可能是馮永故意說出這番話。
但聽在隴西參軍公孫徵的耳里,卻是讓他心頭一動。
雖然襄武在大漢北伐時,最后是主動開城門投降,但不能否認的是,大漢在襄武城下,損了不少將士。
大漢大軍進入襄武后,丞相為了保全大局,安撫人心,對襄武的官吏沒有做過多的調動。
但公孫徵知道,實際上隴西的原主要官員也就是擔個名義,根本沒有太多的實權。
而且照他的估計,這種情況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只待隴西局勢徹底安定下來,大漢就會重新調整。
如果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那么自己要是能主動退賢,除了能給將來留個余地,說不得還能換取日后再起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馮君侯身為護羌校尉,專司羌胡之事,若是自己能追隨君侯,一展所長,還怕不能復狄道公孫家祖地?
只是今日的見面才是與馮君侯的第二次見面,若是僅僅是因為對方這么一兩句話,自己就主動投奔,未免失禮。
想到這里,公孫徵只是按捺下心思,暗道不過僅憑今日交情,也算是為日后留了一條關系。
馮永自是不知道公孫徵心中所想,他說完這個話,看到公孫徵沒有接上這個話,只當他是婉拒。
于是又問道,“聽聞伯琰與原隴西太守游仲允乃是好友,不知如今游仲允可曾安好?”
公孫徵不知道馮永為什么會提起游楚,心頭微微一緊,畢竟當初大漢攻伐隴西時,仲允乃是太守。
后來襄武開城出降,眾人皆在,唯有仲允避而不仕。
如今馮君侯提起仲允,卻不知是何意?
“回君侯,自襄武重歸大漢后,仲允一直在呆在府上,極少外出,即便是偶有出來,亦是從未出過襄武城。”
公孫徵連忙回答道。
馮永聽出了公孫徵的擔心,當下就是微微一笑,“伯琰放心,我問起游仲允,不為其他,乃是有一件喜事想說與他聽。”
不管是主動投降還是被打敗后投降,降將最后的命運,總是要看勝利者的心情和胸襟。
原隴西太守游楚拒絕在大漢出仕后,還能安然地呆在襄武,并且有一定的自由,這已經算是難得的。
畢竟游楚在隴西還是很受人愛戴的,留他在襄武,什么也不做,也能安撫人心。
可若是他不識好歹,想借機逃回關中,也不是不可以,困難重重那是必須的,被追回來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被追回來后,需要面對什么樣的下場,那就怪不得別人。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廖化那等運氣。
不過看游楚這幾個月的樣子,似乎也是不打算掙扎,不但沒想著出襄武城,甚至連府門口都很少出。
倒是公孫徵聽到馮永說起自己的好友有喜事時,不禁就是一愣。
以仲允目前的情況,還能有什么喜事?
“是啊,喜事。”馮永站起來,笑道,“今日我本是想讓人送拜帖給游仲允的,沒想到與伯琰一見如故。”
“聞伯琰與游仲允乃是知交好友,故我想著,不如讓伯琰領我前去拜訪一番如何?”
“君侯有所命,某豈敢不從命?”
公孫徵連忙跟著站起來。
作為原隴西太守,游楚雖搬離了太守府,但他在襄武城中本就置辦有府院,而且還是處于好地段。
馮永一行人隨著公孫徵來到游府前,只見府門大開,連個門房都沒有。
看著公孫徵帶頭徑自走進去,馮永問了一句,“伯琰,我這般冒昧來訪,太過突兀,何不先讓人去告知一聲?”
公孫徵聞回頭笑著解釋,“回君侯,徵與仲允,無須這般客氣。仲允去我府上,亦是如此,君侯但請便是。”
馮永聞,這才抬階而上。
跨過大門,但見迎面而來是一墻影壁。
繞過影壁,豁然開朗,階下石子漫成甬路,直達府上的廳堂。
廳堂大門也是大開著,里頭有人影晃動,同時還有絲竹之聲傳來。
“這個游仲允,只怕又是在賞歌舞。”
公孫徵看到廳堂的情形,轉過頭說道,“游仲允好歌舞,府上的書房里沒幾本書,但樂器卻是不少,琵琶、箏、簫皆是精通。”
馮永頷首一笑,“世人皆尚
研習經學,游仲允卻是個不懼人,而從己心者。”
馮永的話音剛落,只見廳堂上絲竹聲止,同時有人走出來,聲如洪鐘,“你只管說我是個不學無術之徒即可。”
公孫徵臉色一變。
馮永反是哈哈大笑,“班固著《漢書》,曾霍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今聞游仲允之,可知其志矣!”
“雖知來客之,乃是奉承,然吾心仍是甚喜。霍光位列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楚何德何行,敢與之并論?”
游楚走下臺階來,略過最前面的公孫徵,目光落到馮永身上,“能得伯琰親自領入府中者,定然是貴客,敢問來客何人?”
“錦城馮永冒昧來訪,還請主人恕罪。”
馮永拱了拱手。
聽到馮永自報家門,游楚目光一凝,神色一肅,“街泉亭侯馮郎君?”
這個名號……不錯!
馮永臉上笑開了花,謙虛道,“此次來,只是私下里拜訪,非是以君侯身份前來,侯不侯的,君無須放在心上。”
游楚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馮永,這才一聲長嘆,“久聞馮郎君之名,如今終于見到真人矣。沒想到竟是這般年輕,當真是不可以容取人。”
馮永亦看向眼前的中年漢子,但見他雖然身材矮小,站在自己面前,還得仰起頭,可是卻顯得極為精干。
他的顴骨微高,濃眉深藏一對炯灼的眼睛,閃著精光。
即便是嘆息聲,聲音亦是洪亮,絲毫沒有頹廢之意。
馮永亦笑道,“我亦以為游將軍縱情聲色,想來定是萎靡,沒想到竟是意氣不衰。”
游楚聽到這話,臉上露出笑容,伸手道,“馮郎君請。”
公孫徵這才暗松了一口氣。
他知自己這位好友素來直爽敢,剛才就怕馮君侯聽了他的話,心里有所芥蒂。
好歹賈文和也是涼州人士,馮郎君被冠以小文和,公孫徵又豈能不知?
到時若是得罪了這位“心狠手辣小文和”,以仲允如今的狀況,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方才剛進來時,我似乎聽到絲竹之聲?卻不知游君是在聽何曲?”
在廳堂里分主客坐下,馮永問了一聲。
游楚又是大笑,指了指馮永,“這倒是巧了,方才那曲,我亦有疑問想要問馮郎君。”
馮永聽到這話,有些驚異地問道,“此話何意?”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游楚開始漫聲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