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生笑著轉頭看向丁大同。
丁大同也滿臉吃驚,看向姜英等人。
其他人俱都搖頭:“沒聽說過——”
陶立方道:“不過我們縣這兩年也有鬼禍,縣中幾個士紳、商人時常在府衙匯聚,三不五時會讓縣令牽頭送些金銀財物的過來——”
他也沒記過縣中的人是不是初一、十五定時來了,只記得這些人來得很勤。
趙福生臉上露出羨慕之色。
陶立方當即道:“此間事了后,我回了縣中,也時常去拜見大人,給大人送禮。”
他的話聽得蔣縣令膽顫心驚,明白他也是個馭鬼者。
但不知趙福生是何方神圣。
昌平郡的大將對她敬畏有加也就算了,其他縣的鎮魔司令司竟然也對她如此恭敬。
劉義真道:“福生,有沒有可能,金縣的情況特殊,所以朝廷對此有特殊規定?”
武少春點頭:“有這個可能。”
朝廷對于官員拜見鎮魔司之首并沒有明文規定,但卻唯獨對金縣下令——結合湯祖望的特殊情景,趙福生覺得這不像是拜見,反倒更像是一種特殊的‘監視’。
她偏頭看向蔣縣令:“你每月初一、十五都去鎮魔司了?”
蔣縣令也聽到了幾人討論,卻不敢貿然出聲,聽她發問,連忙點頭:“去了。”
“去了之后是什么樣的情景?見到了湯祖望嗎?”
蔣縣令遲疑了片刻,這才答道:“大人,我每次去見湯大人前,都是上午,每逢初一十五,湯大人會在鎮魔司的藏書閣內處理公務。”
他語氣還算是平靜,但趙福生留意到他提及湯祖望時,喉間開始滑動,腮幫的肌肉也隨之緊繃,耳下的皮膚浮現出層層雞皮疙瘩。
蔣縣令無法壓抑身體本能的恐懼。
“他是個什么樣性格的人?”趙福生不動聲色的問。
蔣縣令搖了搖頭:“我不清楚,湯大人有些沉默寡,從不跟我說話——”他打了個寒顫:
“我一般坐半個時辰,便會起身離去。”
說完,他抹了把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露出一個驚魂未定的僵硬笑容:
“最初我還擔憂湯大人怪責,但是、但是湯大人的氣勢太強大了,我、我實在受不了。”
他想起自己初次到達金縣赴任,按照朝廷規定前往鎮魔司請安。
一開始是心慌不安,又夾雜著興奮。
既害怕馭鬼者的存在,同時還想討好湯祖望以博取他的照應。
哪知蔣縣令提前做的種種應對沒有派上用場。
湯祖望沒有與他說話,他僅僅往那里一坐,便令人望而生畏。
蔣縣令初次前去拜訪,硬著頭皮坐了半晌,結果沒有得到湯祖望的回應。
他開始沒話找話,湯祖望全不理睬。
回想當時第一次拜見湯祖望的情景,蔣縣令又開始抖個不停。
他每回去時都很早,湯祖望起得也早,清晨的陽光好似無法穿透鎮魔司的霧霾,照進藏書閣時光線顯得泛黃,有種陰冷之感。
湯祖望坐在書桌后面,身后是高高的、擺滿了卷宗的柜子,形成終年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在他身上,令人感到絕望又壓抑。
“不瞞大人說,我第一次拜見湯大人是六月時,天氣已經轉暖,可我逃回家后,卻手腳凍僵,身上還凍起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印子。”
蔣縣令驚恐之下有些失態,說了兩句真話:“連讓家人燒了好幾盆熱水泡了澡才緩和過來的。”
趙福生點了點頭:“事后湯祖望找你麻煩了嗎?”
蔣縣令慶幸道:“這倒沒有。”
他說:“我初時還提心吊膽,怕湯大人怪我無禮,但并沒有這樣的事發生,后來再去時,仍與上次一樣,我又坐了半個時辰左右,湯大人也沒回應,我便壯著膽子起身告辭。”
之后每月如此。
他每次硬著頭皮去坐上半個時辰,湯祖望只辦公,也不理他,到他走時也不怪罪。
真是怪得很。
“我在這里至今已經將滿三年,到今年六月便會調離任。”
蔣縣令說到這里時,臉上露出慶幸之色。
金縣明明算是安全,聽他說來湯祖望除了脾氣古怪,話不多之外,也并非難相處的人,但他好像對湯望祖十分畏懼的樣子。
陳多子看了孟婆一眼,孟婆就直接問道:“你好像很怕湯祖望?”
“我、我也不是說怕,只是那種感覺很奇怪——”蔣縣令搖了搖頭。
他眼神盯著車廂的地板,直愣愣的看了半晌,說道:“我總感覺,湯大人他、他不像是——”
蔣縣令一時因恐懼失,但回悟過來后,他意識到說錯了話,便牢牢閉上了嘴,不再吭聲了。
吳家離金縣的縣府衙門不遠,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外頭趕車的差役說道:“大人,吳家到了。”
蔣縣令大松了口氣。
他率先起身,提著衣袍從車上跳了下去:“大人,吳家到了。”
趙福生也不再急于追問湯祖望的事。
反正她如今人在金縣,湯祖望遲早是會見上一面的,到時真相如何,自然一看便知。
車子在一個大宅門前停下,趙福生等人下車時,發現這宅院附近竟似是縈繞了一層霧霾似的。
仔細看這霧呈淡青色,內里有些艷紅的云霞呈絲絮狀,夾雜在薄霧中,飄蕩在吳家半空中,冷不妨看上去竟美倫美煥,如云霧仙境。
但趙福生等人一見此景,卻面色微變。
鎮魔司眾人倏地扭頭互看,眼里傳遞著相同的信息:鬼域!
吳家四周竟然有鬼域出現。
丁大同等人提高了戒備。
趙福生不動聲色看向蔣縣令:“此時已經午時了,怎么吳家這邊還有這種云?”她故意問道:“看著還像是彩云,怪好看的。”
蔣縣令就笑了:
“吳家附近常年都縈繞這樣的云。”
她沒有再提起湯祖望,這令得蔣縣令心中防備稍減,也愿意多說了一些:“相傳這里的宅院早前曾是一座荒宅,宅中發生過兇殺之事,后來鬧鬼——”
蔣縣令說完這話,趙福生就吃驚道:“不是說這吳家的宅子原本是湯祖望的私產嗎?”
“……”蔣縣令怔了一怔。
他隨即意識到應該是縣府里有差役在他來前跟趙福生等人提過這件事,他立即陪笑:“興許是這樣的,畢竟事隔多年,有些事情不清不楚的,不瞞大人說,我也才來此地上任不過兩年多,當地人可能更熟悉。”
此人倒是圓滑,深恐禍從口出,說話滴水不漏。
趙福生笑道:“你這樣說,我倒想聽聽你口中對這宅子的了解。”
“這……”蔣縣令遲疑間,錢老爺也從后頭的車上下來了,蔣縣令向他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去敲門。
待錢老爺去敲門后,蔣縣令才笑著道:“我說的也不知真假,大人既然有興趣,就當聽個樂子也行。”
說完,他道:“我聽說這宅子原本是有主之物,在四十多年前,屬于一戶姓孫的人家。”
“四十多年前?”本來笑瞇瞇的孟婆聞吃了一驚,迭聲發問。
“四十幾年前?四十二年前?還是四十三年前?”
她的態度急切,將蔣縣令嚇了一跳。
趙福生將手輕輕搭到了孟婆手腕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蔣縣令畢竟只是個后來者,聽說這些小道消息只能說個圄圇的年份。
他非鎮魔司人,有些事關鎮魔司的歷史卷宗檔案是無法查閱的。
可他是朝廷中人,金縣情況特殊,朝廷既然要安排他做一些事,必定也會相應向他透露一些事。
說不定能從這位蔣縣令的嘴里,獲得一些意外之喜。
孟婆被趙福生一安撫,勉強鎮定了下來,但眼中卻仍帶著焦急。
蔣縣令道:“具體是哪一年,我也不大清楚,興許是四十二年,也有可能是四十三年。”
趙福生看他緊張,便安撫道:“都不礙事,你只管說就是。”
“是。”蔣縣令應了一聲,“聽說這孫家當時家境算殷實,是在外地經商的——”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看向丁大同:
“說起來,孫家當時好像就是在徐州地界經商,不過事隔久遠,具體在徐州哪里也不清楚了。”
四十多年前是個特殊的年份,趙福生對這個時間格外敏銳,聽得也很認真,示意蔣縣令接著往下說。
蔣縣令就道:“事發那一年,孫家的兒子好像帶回來個女子,說是兩人情投意合,要成婚,但恰好那兩年上陽郡光景不好——”
說到這里,蔣縣令目光閃了閃。
丁大同等人頓時就明白了,上陽郡當時的大將即將厲鬼復蘇,行事兇殘暴戾,頒布了一條關于‘初夜權’的特殊規定。
“也不知怎的,一家人便要離開金縣,反正這家人離開不久,有一天夜里,這府里突然流出黃紅血水。”蔣縣令說道:
“那水流得到處都是,周邊有人一開始興許沒注意,踩得到處都是腳印,左鄰右舍還非議,事后報官,說懷疑孫家是殺了人藏在老宅中,擔憂事發才舉家逃離。”
鄰居認為孫家人走后,尸體無人處理,時間久了腐爛流水出來,所以想請官府查看。
“官府的差役進去后便有去無回,外頭的人便知道是孫府中鬧了鬼。”
事后報向了鎮魔司,據說死了不少的人,鬧得很嚴重。
“也不知道鎮魔司是怎么處理的這樁案子,反正后續事件平息,宅子處理干凈后便空置了一些年。”蔣縣令道:“早前的時候還有人害怕,不敢靠近,后來畢竟這么大一處宅院,也有人打主意,但鬼禍之后,孫家人沒有回來,這宅子便默認為是屬鎮魔司的歷任令司大人的私產,直到二十多年前,由當時的湯大人作主賞給了吳家的人,這宅子才有了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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