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尹鬼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還是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氣息,亦或是,喬念的治療終究還是與別的大夫不同,妙手回春。
床上,尹鬼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后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眼神依舊渙散虛弱,但在看到床邊哭得像個淚人兒的阿沅時,那混沌的眼底驟然閃過一絲清明和急切。
“阿……沅……”他嘶啞地開口,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他試圖抬起手,想去擦她的眼淚,但那被“酥筋軟骨散”侵蝕的手臂只是無力地抬起了一點點,便又頹然落下。
看到他這個動作,阿沅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無法呼吸。
她再也忍不住,輕輕握住他那只無力垂落的手,將臉頰貼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他的皮膚。
“我在!我在這里……”她哽咽著,一遍遍重復,“你沒事就好了……”
尹鬼感受著手背上那灼熱的濕意和微微的顫抖,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悶地疼。
他努力集中起渙散的精神,看著眼前這個為他哭成了淚人兒的女子,那是他漂泊冰冷生命中唯一的溫暖與牽掛。
“別……哭……”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這兩個字,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笨拙的溫柔,“我……沒事……”
他越是這么說,阿沅哭得越是厲害。
她握緊了他的手,仿佛要將自己微薄的溫度和力量傳遞給他。
尹鬼也回望著她,那雙慣常冷冽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近乎貪婪的眷戀和一種沉淀下來的安穩。
陽光靜靜地籠罩著兩人,勾勒出他們依偎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藥香、淚水的咸澀,還有一種歷經磨難后、無聲勝有聲的濃稠情感。
喬念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她輕輕拉上門,將這一方靜謐而甜蜜的空間,留給了這對飽經風霜的有情人。
另一邊,影七奉了喬念之命,帶人來到了尹鬼口中的城北。
說來,城北的范圍實在太大,影七帶人探查了一番,最終,將目標定在了城北的一處荒廢區域。
眼下,暮色漸沉,殘陽如血,將城北這片荒棄之地浸染得愈發蒼涼。
但見斷井頹垣,蔓草荒煙,昔日喧囂的染坊、磚窯,如今只余下些骨架般的殘骸,在晚風中寂然兀立。
青黑色的瓦礫間,野蒿長得比人還高,枯黃的藤蔓如同垂死的巨蛇,纏繞著傾斜的煙囪與斑駁的墻壁。幾處殘存的水塘早已干涸,露出底下黢黑皸裂的淤泥,散發著腐朽的土腥氣。
偶有野狐的身影在廢墟間一閃而逝,帶起幾聲空洞的回響。晚鴉棲息在光禿的樹梢,發出嘶啞的啼鳴,更添幾分蕭索。風過處,唯有敗葉沙沙,夾雜著不知名蟲豸的窸窣低吟,仿佛在竊竊私語著此地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縱橫交錯的巷道,青石板路早已碎裂不堪,縫隙里填滿了濕滑的苔蘚與枯敗的落葉。一些廢棄的院門虛掩著,門軸銹蝕,仿佛隨時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染料與潮濕霉爛混合的、難以喻的氣味,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
放眼望去,暮靄四合,這片荒蕪之地漸漸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灰藍之中,唯有幾處較高的殘垣斷壁,還能勾勒出猙獰的剪影,如同蟄伏在城池邊緣的沉默巨獸,等待著吞噬最后一絲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