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銘章一手掩袖,一手端碗,仰頭將藥汁飲下,喝完后將碗往旁邊一遞。
戴纓接回手里,見陸銘章鎖著眉心,趕緊將盛放蜜餞的小碟拿到他面前,他拈了一顆放入嘴里。
“大人,您照這樣按時吃藥,不下幾日身子定能好全。”戴纓把手上的蜜餞往前遞了遞:“大人再吃一顆。”
陸銘章又拈了一粒放入嘴里含著,然后起身欲下車,戴纓急忙勸阻:“大人不能閃風,不如待身子好些再到外面。”
陸銘章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仍是起身下了馬車。
她挪到窗邊,揭簾看去,心道,勸我是勸過了,這人不聽。
陸銘章身后隨了幾個侍從,一齊往遠處的雜從走去,侍從們散開,拉起一道帷幕……看到這里,她慌得把車簾一甩,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怦怦跳動。
陸銘章走回車邊,丫鬟倒水凈手,又以巾帕拭干水漬,這才回到馬車,瞥了一眼戴纓,無事人一般執起案上的書卷繼續翻看。
走了一程,馬車輕輕晃晃,安靜中響起書頁清脆的嘩聲,戴纓循聲去看,就見那書卷散開,隨擺在座位上。
沒有力量握它,它便撒了歡,一下翻一頁,一下翻三、五頁,再呼啦一聲全闔上。
她的視線從書頁往上移,靛藍色的寬大衣袖服帖于身側,身子歪倚著,一條胳膊支著額,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這個時候的他,面上沒有防備,肅然氣息盡斂,閉上眼就是一個平常人。
看了一會兒,她也來了困意,側過身,歪倚著車壁閉眼小困。
接下來的幾日,陸銘章不怎么咳了,只是聲音還有些啞,好得差不多了。
這中間他沒提讓她換車,戴纓卻有些坐不住了。
這日,她尋了個間隙,說道:“大人,我那車想是修理好了。”
陸銘章看向她,沒說什么,曲指叩了叩車壁,馬車停下,長安的聲音從車簾外響起。
“阿郎有事吩咐?”
陸銘章啟口道:“去看看,戴娘子的馬車可修整好了?”
長安應下,戴纓便聽到腳步遠去的聲音,心道,待回了自己的馬車,她就可以慵倦下來,或坐或半臥,怎樣適意怎樣來。
不像坐在這里,時時把背打得直直的,生怕讓陸銘章覺得她沒規沒矩。
他那溫肅的神態,沒由來得讓她有些畏懼和唯諾,她就像私塾中最頑皮的那一個,總不被先生喜歡。
正在思索間,車外響來腳步聲,沒等她緩回神思,長安的話透著車簾傳來。
“戴娘子的車輦,修是修好了,只是里面堆滿了雜物,塞得滿滿當當,坐不得人……”
戴纓不等長安說完,掀了車簾,跳下馬車,問道:“安掌事,您這是什么意思?”
長安看了一眼馬車,壓低聲:“戴小娘子也體諒體諒小人,實在是……”
說著停頓了一下,示意戴纓隨他走到一邊,再次開口:“別看我家阿郎身量勻長,有那么高的個兒,身子卻單薄,打小身子骨就不太好,您看看,誰吹個風,沾點雨,就病成這樣的?”
不知怎的,長安說這話時,戴纓腦子里閃現陸銘章那雙靜伏著青筋的手背。
戴纓不語了。
長安又道:“小娘子只當幫小人一個忙,替我費神看顧看顧,小人感激不盡。”
說著,朝戴纓作了一揖。
戴纓趕緊側過身,避了避:“不敢受安掌事這一禮。”
長安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一貫的笑:“再者,原先坐的那輛車,里面真堆了雜物,小人并未亂,戴小娘子若是不信,可前去查看。”
戴纓還能說什么,什么也不能說。
“小娘子受累,這樣,之后我叫下人們趕快清出來,您再坐回那輛馬車,如何?”
“就依你說的。”戴纓只得轉身上了馬車。
她原以為待陸銘章病愈,便可換回自己的馬車,誰知接下來仍要同乘,如此端坐一路,哪里受得住。
這么想著,試著把身子往下放,再往后靠著車壁,在發現陸銘章只關注手里的書卷,并不將目光投向她后。
戴纓卸了身上的防備,伸手去拿桌上的蜜橘,一點點剝開,第一個先遞上。
“大人吃水果。”
陸銘章的目光從那雙白皙的手上劃過,移到她微卷的掌心,從中拈了兩片。
他的指碰上她的手心窩,有一捻捻癢感,戴纓縮回手,將橘瓣掰開,也拈了一片放入嘴里,若無其事地將手掩于袖中,蜷著指,揉了揉掌心的異樣。
“想家里人?”陸銘章問道。
戴纓“唔”了一聲,說著又塞了一片橘瓣到嘴里,結果汁水染到手上。
陸銘章將桌上的巾帕遞去:“你先隨車駕到青城,我另外讓人送你回平谷,如何?”
戴纓接過巾帕,聲調透著一絲歡快:“纓娘謝過大人。”
因著母親祭日,她急于回平谷,出發前算著日子還算寬松,誰知路上陸銘章因著病情,耽誤了好些時候,待到青城時,陸銘章還有公務在身,又折進去一些時日。
只怕會錯過母親的忌日,可他說另派人送她回平谷,如此一來,再好不過。
之后又聽陸銘章說道:“我會在青城待幾日,不會太久,你在平谷料理好事情,若是還想回京,便到青城尋我,若是不來,行程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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