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桃桃拖長了調子,一臉“我懂我懂”的表情,笑瞇瞇地點點頭,“為了軍城啊……為了主子啊……為了大家啊……張副統領真是……高風亮節,忠心耿耿,佩服佩服。”
她話鋒一轉,眼神帶著點促狹的亮光:“那既然是為了軍城,張副統領,不如……你親自帶著謝家軍的兄弟們,去給季姑娘幫忙?建窯挖土,運料燒火,出把子力氣。保證讓季姑娘的磚窯早日點火,燒出咱們寧古塔的金磚來,怎么樣?”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瞄向謝云景,沖他眨眨眼。
謝云景接收到她的信號,墨眸里掠過一絲笑意。
他微微頷首,“準。張尋,此事交由你全權負責。調一隊精干人手,全力協助季姑娘。所需人力物力,優先調配。”
“是,主子。”張尋一聽,眼睛又亮了亮,那點強裝的鎮定瞬間拋到九霄云外。
他挺胸抬頭,聲音洪亮得如同炸雷,“屬下保證完成任務,保證讓季姑娘的磚窯,早日冒煙,燒出最結實的好磚,鋪滿咱們的鎮北軍城。”
他激動得差點原地蹦起來,對著謝云景和沈桃桃胡亂行了個禮,轉身就跑。腳快得好像踩了風火輪。
高大的身影在陽光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帶著雀躍勁頭的影子,朝著季家的方向,一溜煙就沒了蹤影,那速度比當年在戰場上追殺狄戎崽子還快。
“哈哈哈,”沈桃桃看著他那副火燒屁股般的背影,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謝云景,你看看,這還叫沒心思?我看啊……等咱們新城建好,集體婚禮的時候,鐵定得多一對。張尋和季姑娘,跑不了。”
她掰著手指頭,一臉興奮地暢想:“周瑩姐和李大哥,王玉蘭和陳黑子,柳如芳和趙老四,春娘和我大哥,再加上張尋和季姑娘,嘖嘖……五喜臨門,多熱鬧。”
謝云景卻沉默著。他深邃的目光追隨著張尋消失的方向,墨色的眸子里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
那眼神里沒有沈桃桃預想中的欣慰或調侃,反而帶著一絲惋惜。
他緩緩收回目光,落在沈桃桃那張寫滿興奮和八卦的小臉上。沉默片刻,才低沉開口,“季歲歲……是現任季家家主。”
“家主?”沈桃桃一愣,隨即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家主怎么了?張尋還是當朝太傅之子呢,雖然現在跟著您流放了,可身份地位,配得上啊。再說了,季姑娘那么厲害,人又漂亮,氣質又好,張尋能娶到她,那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越說越覺得般配,眼睛亮晶晶的:“你想想,張尋那性子,跳脫沖動,就得找個季姑娘這樣沉穩有本事,能鎮得住他的,多好啊。”
謝云景靜靜地看著她,眼里沒有半分笑意。他薄唇微抿,似乎在斟酌著如何開口。
許久,他才緩緩說道,“歷朝歷代都沒有女人……當家主的先例。”
“啊?”沈桃桃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心頭莫名一跳,“什么意思?”
“宗族禮法,女子……不可為家主。若女子承繼家業,執掌門戶,則……需行‘自梳’之禮。”謝云景耐心地解釋,自動忽略了沈桃桃為什么不知道這件事的怪異。
“自梳?”沈桃桃猛地瞪大眼睛,她對這個詞并不陌生,前世看過的那些歷史劇里,這個詞往往意味著……
“對,自梳。”謝云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殘酷,“于宗祠前,焚香告祖,當眾梳起發髻,永不嫁人。”
他頓了頓,接著說:“季歲歲,在季家被抄沒流放前夕,于季氏宗祠殘破的牌位前,當著一眾惶惶不可終日的族人,親手梳起了她的發髻。”
所以,她已是自梳之身。此生……不嫁。
沈桃桃吃瓜的興奮勁,此刻被澆得透涼。
怎么能這么殘忍,季歲歲她才多大,她那么美,那么有才華,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怎么能就這樣,被一個冰冷的儀式,鎖死一生。
她為了季家,為了霽月窯的香火不滅,竟然連自己的終身幸福,都一并獻祭了。
“為什么?她那時候才多大,十七歲啊。”沈桃桃想著自己十七歲的時候,還是個上高中的孩子。
“因為,她沒有選擇。”謝云景的話語里也有一絲嘆息,“當時霽月窯百年基業,毀于一旦。族人流放,前途渺茫。人心惶惶,風雨飄搖。她父親神志不清,身為長女,她……必須站出來,用最決絕的姿態穩住人心,撐起季家最后一點脊梁。”
“自梳不嫁,便是告訴所有人,季家還沒倒。她季歲歲就是霽月窯的魂。”
“這份將自己徹底獻祭給家族命運的悲壯,讓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族人有了主心骨,才在流放的路上沒有徹底散架。”
“也斷了所有覬覦季家最后一點傳承,覬覦她本人的……念想。”
沈桃桃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陽光灑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悶得喘不過氣。
“那……張尋……”沈桃桃想起剛才張尋那副歡天喜地,仿佛奔向幸福的背影,心頭如同刀絞,“他……他知道嗎?”
謝云景沉默片刻,緩緩點頭:“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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