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亭出現在這里,讓張圣在感到意外之后,變得有些了然,當日云端一戰,三位圣人隕落,世人都以為是朝青秋一人便斬殺了三位圣人,但實際上只有真正出現在云端的那些圣人們,才知道當時在云端,真正出劍殺圣的,不僅有朝青秋,還有這一位,葉長亭。
就連那位自稱是柳巷的劍仙都未能斬殺半個圣人,偏偏卻是這位聲名更加不顯的葉長亭成了,這種事情云端圣人會覺得奇怪,但并無任何一人,覺得不該是這樣。
劍仙殺力本來就是世間第一,朝青秋把這殺力無限擴大之后,更是讓世人矚目,可怎么會只有他朝青秋一個人能斬圣人呢。
那定然是沒有道理的。
那位道門的杜圣,一副乾坤八卦鏡在手,本來戰力便不低,比起來他張無墨,自然是要強好些,可那都被眼前這位劍仙一劍斬了,那么他張無墨,也沒有可能會勝過他。
但好在劍氣淹沒小巷之后,葉長亭沒有即刻便出劍,他看著這兩位圣人,眼神平淡,只是站在小巷盡頭,喊了一聲李扶搖。
在場的就這么兩位劍士,李昌谷他和他根本不熟,剩下就只有李扶搖,他不喊他喊誰。
李扶搖一頭霧水,他和這位劍仙相識,但并不是多么熟絡,和朝青秋相比,自然要差一些,不過在霧山里,這位劍仙幾乎保住了他的性命,所以聽到葉長亭喊他,李扶搖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是他還是很快便走到了這邊。
站在小巷一頭,風雪不停,葉長亭斜瞥了一眼這個看著便知道他還有一身隱疾的年輕人,小巷里的劍氣瞬間被他抓取過來,盡數灌入李扶搖身體里,把李扶搖從一開始在霧山里受過的傷,那些破碎的經脈,還有靈府里的漏洞,盡數都給補好,只是這些鋒利到了極點的劍氣太過猛烈,葉長亭又沒有半點想著要溫和來做的心思,所以瞬間,李扶搖的腦門上便生出許多汗珠,整個人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葉長亭的這種治傷方式就好似殺人一般,全然不管其他,而是以最快的方式殺人就是。
小巷里風雪大作,在兩位滄海圣人眼里,卻是看到了眼前那位劍仙出劍。
他隨手扯來那淹沒整條小巷的劍氣,就是出劍,用那滄海一劍在一位朝暮境劍士里修復身軀,便是第二劍,這兩劍,都很考量功力,就連張圣都不敢說自己要救人,能輕易把無數氣機灌入某個修士體內,而那個修士還竟然能夠承受得住,這之中固然有李扶搖是一位劍士,平日里劍氣淬體,讓自己這具身體變得更加堅韌之外,其實更多的,還是考量葉長亭。
劍氣灌體,這本來就是很難出現的畫面,更何況還是這么一位劍仙親自灌體,因此這時間持續的十分之長,整整半個時辰之后,劍氣才停歇。
葉長亭松開抓住李扶搖的手,望著這邊的兩位圣人,漠然道:“看完了還不走?想死?”
聽著這句話,張圣喟然長嘆,自然知道這位劍仙今日來是要保著這位楚王殿下的,可即便知道了他也沒有什么辦法,現如今的這座山河,儒教已經不如當年,就他一人和周夫子,兩位加在一起,連殺葉長亭都不一定辦得到,更別說做些什么了。
張圣看了蘇夜一眼,露出苦笑,不不語,便踏云而去。
小巷里的風雪大了些。
楚王殿下朝著葉長亭微微拱手,像是滄海之間,有大恩,自然不用謝,在以后的某日能出手便行了。
楚王殿下進入小院之前,看著葉長亭,平靜道:“若是劍仙等會兒事情說完了,可否讓這小家伙來和我待一會兒?”
葉長亭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
楚王殿下了然,然后便走進了小院。
葉長亭這才看著大口喘氣的李扶搖。
他的劍氣替李扶搖治傷,其實也順帶再把他的身軀淬煉了一次,這次是滄海劍氣淬體,要比之前李扶搖自己更有用些。
李扶搖艱難的抬頭,一身青衫已經濕透,看著這位不知道從何處再至洛陽城的劍仙,沉默半響,這才牙齒打顫的說出來多謝兩字。
修行一事,總是以天資為主,然后輔以機緣以及自己的努力勤奮,當然除去此之外,還有各種選擇也很重要。
李扶搖的天資不過是中上,但別的東西就好的不像話了。
當初練劍,便有陳嵊這位劍山集劍氣劍意劍術三項的家伙做師父,不過他這個師父做的不好,李扶搖去了劍山總歸是又遇到三位師叔。
后來一路行來,遇到的大人物便有青天君、朝青秋、胡蕭……
這么多滄海大修士,平日里能夠遇到一位便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何況是像李扶搖這樣,一遇便遇到一群。
對于機緣更是如此,在北海光是圣丹便有兩顆,還有那位劍仙的御劍法門,學了御劍法門,卻無好劍,于是便有未來的老丈人青天君送劍。
更有朝青秋對他的照拂。
這一路走來,除去天資這個東西之外,李扶搖可以說得上其余什么都是頂級。
這先后兩位劍仙都愿意和他表示親近,這換做別的劍士,只怕是已經興奮的跳了起來,但李扶搖不僅跳不起來,現在連走路都費勁。
只是葉長亭說要走走,他也只能跟著他走走。
兩人沿著小巷往外走去,葉長亭白衣仗劍,氣態風流,雖說和朝青秋都是白衣,但葉長亭要顯得更為孤高一些,就像是一塊冰,而朝青秋則顯得更寂寥,像是一柄劍。
走在皇宮里,葉長亭平靜說道:“當年我才開始練劍的時候,進過幾次皇宮,為得便是殺一位我殺不掉的人,每次都有可能喪生,但每次都挺過來了。”
李扶搖想著這位劍仙,要入皇宮這種事情,恐怕都要發生在他尚未怎么修行的時候,那個時候應當離著現在,是有些遠了。
葉長亭看了一眼李扶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問道:“你不好奇我去皇宮做什么?”
李扶搖這才后知后覺的說道:“前輩去皇宮做什么?”
聽著這句話,葉長亭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李扶搖,“我都說了去殺人。”
李扶搖聽到這個答案,啞然無語。
而那位劍仙,好似心情不錯,破天荒的笑了笑。
他這是想起了某個已經變成小孩子的家伙,當時也就是這么看他的。
葉長亭說道:“我殺人是為了報仇,很多年前,我和你一般,也是有喜歡的女子的,第一次見面那會兒是師父帶著我上山練劍,她上山賞景,后來在一起了,我便對練劍沒有了什么心思,一心都在她身上,陪著她走過名山大川,走過無數地方,后來有人想我劍心破碎,就直接把她殺了。”
“我是那座江湖里練劍資質最好的那個人,誰都怕我有朝一日站在他們頭上,所以才有了這些事情。”
葉長亭停下腳步,笑著說道:“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江湖險惡。”
李扶搖猜測道:“那前輩之后一定是并未劍心破碎,反倒是獨步青云?”
葉長亭第二次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李扶搖,“我要就這么廢了,你還能看見我?”
李扶搖同一天被兩次用這種眼神看了一遍,自己都覺得十分無奈。
葉長亭繼續說道:“我進了幾次皇宮,七次還是八次?反正是把里面的那個老家伙給殺了,然后又殺了另外一個人,兩個人都死在我劍下之后,我回到山上,很快便破境成為了江湖第一人。”
“世間無敵就像是朝青秋這般,你說會不會覺得無趣了,所以朝青秋要走,我很是能夠理解,他對人間生倦,我也明白,我至少還有個女子可以回憶一番,朝青秋這個人,連個旖旎過往都沒有,他不走,這就有些奇怪了。”
走走停停,在一座涼亭下,葉長亭看著已經結冰的湖水說道:“世間無敵,再無牽掛,我便離開了那個地方,去某個地方找人。”
李扶搖怔怔出神的問道:“前輩要去的某個地方,不會就是這座山河吧?”
葉長亭瞥了他一眼,隨口說道:“山河外有妖土,有佛土,又有所謂的霧山,有個別的什么地方也很正常,要是沒有,我不過來,你們這劍士一脈怎么辦?”
這倒是實話,要是沒有葉長亭,朝青秋即便要離開人間也要很多年之后,即便某一日真的下定決心了,那之后的劍士一脈,自然是沒有人照料的。
李扶搖咽了口口水,問道:“前輩那邊,還有劍仙?”
葉長亭搖頭道:“我離開的時候就我一個人,不過等我回去的時候,估摸著我那侄子也能成劍仙了。”
李扶搖哦了一聲,那個地方也只有這么一位劍仙,看來和山河這邊的處境差不了。
葉長亭揉了揉眉頭,知道李扶搖想些什么,卻沒有跟著說下去,而是說道:“要是沒有朝青秋劍開天幕,我還真過來不了,我雖然也算是滄海,但是一劍斬開天幕這種事情,我還做不到,要不是他,我沒辦法過來。”
李扶搖低聲道:“那前輩那座天下,也是這么個境況。”
葉長亭搖著頭說道:“我身處的那座江湖可比你們這里有趣多了,劍士活得極為舒心,不比你們。”
李扶搖一怔,“那前輩為什么要來這里。”
葉長亭來了這里,所以朝青秋才能走,可朝青秋也不知道葉長亭為什么會來這里的。
葉長亭這是第三次以看白癡的眼神來看李扶搖,“我來找某個人。”
李扶搖硬著頭皮繼續問道:“那前輩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么多?”
葉長亭微微一笑,“因為我要找的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你。”
這是葉長亭在這座山河待了很久之后才看出來的東西,當然他第一個目標是放在朝青秋身上的,但是很快他便已經覺得朝青秋不太可以,因為就算是朝青秋布局謀略都是頂端,但是依著這個男人的脾氣,肯定是不屑做某些事情了,所以即便他是這人間的無敵之人,葉長亭都
不相信那是他做的,而除去他之外,整個山河有可能的修士都被他看了一遍,最后還是覺得應該是李扶搖。
這沒有什么根據,但
這是他的判斷。
李扶搖也知道問不出來個所以然,但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好在葉長亭已經搶先說道:“你不必相問那些事情,你就該怎么活著怎么活著,我在這里看到答案之后自然會離開,百年也好,千年也罷,我都等得起。”
李扶搖揉了揉腦袋,想著這位劍仙沒必要說些唬人的話來糊弄他,他也就難得多說什么了。
只是陪著葉長亭繼續往前走了好些路程,葉長亭才饒有興致的問道:“劍山掌教這個位置,我始終覺得你該爭一爭的。”
李扶搖欲又止。
葉長亭看著李扶搖認真說道:“你心目中,只要是老祖宗許寂的安排就一定有道理,他既然把劍山傳給了吳山河,你便就這樣看著,退一萬步來說,當初許寂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要是當著你的面,你會不會主動扛下來?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不在許寂,不在我,也不在朝青秋。而都在你自己身上。”
“你老實說說,要是真有許寂活過來,問你愿不愿意扛起劍山的擔子,你怎么答?”
葉長亭神色認真的看著李扶搖。
李扶搖有些無奈的說道:“這還能怎么說,自然是說愿意的。”
葉長亭又問道:“那你怎么扛。”
李扶搖想了想,“自然是先練劍成為滄海劍仙,之后要么把那些云端圣人都打一頓,要么就是和他們講好條件,然后就像是朝先生做得那樣,在這個世間建立好些劍山,讓劍士重新回到以往的歲月。”
“若是妖族南下呢?”
葉長亭看著李扶搖的眼睛,說實在話,這才是最難的那個問題,若是沒有青槐,那他李扶搖等有朝一日妖族南下,自然會站在所有劍士之前,一人一劍守住這座山河,但是有了青槐,甚至有了他爹青天君,他能怎么辦?
青天君出手,他不對上?
可對上之后呢,是直接打殺了,還是就這樣看著?
留下一條命?
或者自己被對方打殺?
只怕什么都不好做的。
這就是李扶搖的難辦之處,所以他只能想著妖族和人族和平相處,即便有一天爆發大戰,他也只能不傷青槐,對青天君,也不敢下殺手。
葉長亭下一個問題更加尖銳,“若是青槐成了大妖,與你對上,你和她便是各自的重要人物,甚至最后人族和妖族的勝負,便在你們兩人之間,你怎么辦?”
這自然便是最難的局面,要是真有那么一日,面對自己喜歡的姑娘是出劍還是不出劍,要是出劍,就真要把那位姑娘斬殺了?
要是不出劍,任由妖族攻破山河?
即便是他想著和自己喜歡的姑娘握手和,那自己喜歡的姑娘會不會也有考慮的,總之說破天了,都不好殺人,也不好做些別的什么。
李扶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的姑娘是自己的事情,和別人無關,可是把自己和那個姑娘擺在某個位置的時候,他好像又說不出來這樣的話來了。
李扶搖很郁悶的說道:“可我喜歡別人沒有變啊。”
葉長亭覺得有些好笑,一巴掌拍在這個家伙的腦袋上,無奈道:“那有個什么用。”
李扶搖無奈嘆了口氣。
那個局面是個死局,即便是朝青秋可能都無法化解。
他只能期望那樣的局面,不會出現在他李扶搖面前,不然就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葉長亭笑了笑,不再多說。
這樣的局面放在他面前,他自然也是沒有辦法的,難不成真能做到無牽無掛,反正什么也不管,做不到的。這個世間,沒有幾個人能做到的。
這都是死結。
在這座涼亭里待了些時間之后,他和李扶搖朝著皇宮的一處酒窖去,這位劍仙說是要喝酒,便要喝最好的,于是想著偷酒這個事情了。
這樣一位劍仙要想著喝某人的酒,怎么防都是防不住的,所以沒有要多少時間,他和李扶搖便一人提了一小壇子酒去某處宮殿頂上坐著。
葉長亭問道:“從洛陽城離開之后,要去什么地方?你放心有我和那柳巷在,人間再亂,也亂不成什么樣子,三教被朝青秋殺怕了,這段日子估摸著是要讓梁亦那些修士往云端走一走了,他們能這么不要臉來洛陽城殺人,我卻做不出來這種事情,所以只能等著你們什么時候成為劍仙才行,不過至少五十年之內,劍士一脈不會比現在更差。”
這是葉長亭的承諾,很是認真。
李扶搖喝了口酒,輕聲道:“離開洛陽城,先去一趟劍山,然后便去佛土吧,我一直想知道六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以前想問問朝劍仙,可朝劍仙也走了,問不成了,那會兒進霧山就是想著找個答案,只是找到半本手札,也沒有知道個所以然。”
聽著這些話,葉長亭沒有說話,他是看過那后半本手札的人,只是他一看了那本手札便覺得沒有任何意義,當即便把那東西扔了,河圣人學貫三教又如何,只要他葉長亭覺得那是胡亂說話,那就是胡亂說話,沒有半點意義。
喝了口酒,葉長亭看著這方天地,笑了笑之后,說起了幾句正事,“你去佛土也不是不行,我之前用劍氣灌體其實除去幫你修復身軀之外,還給你了些別的好東西,你想不想知道?”
李扶搖一頭霧水,“啥。”
葉長亭說道:“你學的是萬尺的御劍法門,有三座偽命靈府了,我之前幫你隨便開了第四座。”
李扶搖一怔,隨即內視,這才真看見了自己體內的第四座靈府,之前三座靈府,分別是他自己開辟的劍十九,和明月,第三座卻是由著草漸青夫婦幫忙的,這第四座靈府卻是葉長亭。
葉長亭平靜說道:“你也知道萬劍歸一的說法,我只是早些讓你有那個萬劍,至于怎么歸一,給你多留些時日去想罷了。”
李扶搖認真道謝,這趟前往佛土,也是歷練,都不知道會遇到什么,多強一分,也算是一分吧。
葉長亭說道:“我知道你有好些劍,這一次偽本命劍要用哪一把?”
李扶搖斬釘截鐵的說道:“高樓!”
十里、明月、高樓、草漸青。
這是他在青天君那里找的劍,加上一柄他自己的青絲,以及那位劍仙萬尺的萬丈長,他一共有六柄劍,但他需要九柄劍做偽本命劍才行。
明月和草漸青已經成了偽本命劍,剩下的只有十里和高樓,萬丈長和他不是一路人,所以李扶搖從來都不考慮。
高樓之后,便只剩下十里。
到時候十里一旦煉化,就該去尋新的劍了,葉笙歌送的那柄桃花被他放到了皇宮里,也沒有帶走的想法。
葉長亭對這事情沒有什么想說的,個人練劍有個人的機緣,他也說不上什么。
喝完了酒,他看著李扶搖,說了最后一句話,“別死了,我等著你去做那件事。”
這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李扶搖聽到整個腦袋都疼。
說完這句話,葉長亭便不見了蹤影,這么一位劍仙要走,實在是太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