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不等李扶搖回話,北游妖君轉身便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散之后,李扶搖正要感嘆兩句。
北游妖君去而復返。
他滿頭大汗,看著李扶搖說道:“其實不知道誰要先死,你有什么要說的沒,或許是帶給某個人的話,你要死了,我幫你帶兩句?”
李扶搖強忍住笑意,抱拳道:“并未多余的語,若是此事不成,大戰開啟,便肯定是在地下都愧疚的喝不成酒了,若是妖君到時候還在,麻煩沒事便替我喝幾口酒,就當是我自己喝了。”
北游妖君哈哈大笑,這一次再轉身,就真的是走了。
李扶搖和謝沉落到城中,在一條偏僻的巷子里前行,謝沉想起之前北游妖君說的那些話,也沒問為什么北游妖君為什么不問問她想說些什么。
他們兩人,過節不深,但是北游妖君卻是很難不在意那些事情。
反正不管怎么說,他都懶得問,也不想問。
更不想說。
李扶搖忽然說道:“像是北游妖君這樣的人,想來是誰都結不起仇怨來。”
謝沉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說道:“其實有好些修士,一輩子都是收心斂性,只是為了在修行大道上走得更遠一些,但實際上有相當一部分人,來到滄海境界之后,便會露出真的一面,修士多悲苦,但是滄海修士才更有可能活的像是個常人。”
這樣的人其實便有很多,之前的青天君是這樣的人,葉長亭也是這樣的人,平南妖君也算是這樣的人,梁亦或許也算,至于李昌谷,自然更是,在這六千年前,武帝和柳巷都算,白知寒也是,李扶搖更是,至于葉笙歌,她從最開始便沒有變過。
就是朝青秋不算是這樣的人。
是的,一直以劍士一脈而活的朝青秋哪里能攤上一個真字呢。
他只能攤上一個苦字。
世間的苦水,全部加起來,或許也沒有朝青秋更苦。
想到這里,李扶搖也嘆了口氣。
謝沉問道:“怎么回事?”
李扶搖覺自己有必要給謝沉說一說朝劍仙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明說,只能換個方法。
“在我們家鄉那邊,有個很厲害的教書先生,他有好些學生,都是被欺負的命,許多同村的孩子沒事便想著欺負那些孩子,要不是那教書先生護著,或許那些孩子早就被打死了。”
“那教書先生本來早就可以離開那個地方,去別的地方教書,那個地方風景更好,銀錢更多,可他還是為了那些個孩子,堅持著沒有離開。”
“直到后來又來了幾個教書先生,那位先生才和那些欺負孩子的同村孩子搏命而亡。”
這個簡短的故事里,不算是太值得推敲,但是從李扶搖這三兩語之間,便能說明很多事情。
謝沉說道:“世間有好些人,是人們頭上的一朵云,天熱了要飄過來為人們擋住,若是口渴了也要飄過來下雨,但人們很多都不珍惜。”
李扶搖不知道朝青秋遇見過有不理解他做的那些事情的劍士沒有,但是他知道絕大部分的劍士,還是很在意,也很感激朝青秋的。
這種事情,就是如此,有人
感激,也有人詆毀。
即便是你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一點錯誤,也總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你。
他們甚至于都不明白這件事是什么,只是聽了些風風語便敢說你
十惡不赦。
只是在有人將劍放在他們脖子上的時候,他們又很快便做出了取舍,要收回之前的話。
“朝先生,挺好的。”
朝先生是誰,謝沉不知道,但是想著應當是那個教書先生的名字。
她點點頭,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李扶搖要講那么個故事。
只是明顯感覺到,講了那么個故事的李扶搖要輕松許多了。
謝沉問道:“不知道你的家鄉那邊,到底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李扶搖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容,笑著說道:“事情倒是很多,謝劍仙要聽,只怕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謝沉卻是恬靜的說道:“還是想聽聽。”
謝沉在山上站了很久,看了太多山上的風景,聽了太多奇人異事,其實又喜歡上了很多普通的事情。
只是之前沒有人說,此刻有人說,便想聽聽。
是的,這些事情,聽聽無妨。
李扶搖笑著點頭,于是便說了個故事,那個故事大概是從某個孩子被人送出洛陽城開始的,有冰天雪地里那個孩子為了活下去,硬生生在某人門前站了一夜的事情,也有之后碰到某個了不起的男人,可那個男人就是有些不太愛干凈的事情。
劍山腳下有三位師叔。
劍山上有個老祖宗。
有個女子叫做葉笙歌。
有個女子叫青槐。
有洛陽城里的游子歸鄉。
有妖土里某個年輕人一劍守城頭。
有某人和劍仙在城頭喝酒。
有白魚鎮里的那許多劍。
有洛陽城里,那位朝劍仙對人間生倦,繼而生出離開人間的想法。
有劍山之上,為師兄爭那個劍山掌教的位子,有此事便有之后悵然離開劍山的事情。
……
……
世間之事不新鮮。
要是用文字來描繪那個故事,只怕是幾萬字都說不清楚。
要說起來也要花了很長的時間。
謝沉走出小巷,忽然感慨道:“有些事情,好像便是如此了。”
謝沉問道:“最后那個年輕人是不是離開了家鄉,來到了這里?”
李扶搖默然不語。
離開了家鄉,然后便來到了這里,
“劍山上的卷宗里說,你之前在萬劍宗修行,后面為了求取劍道,才離開萬劍宗前往劍山,在萬劍宗待得那些年,每一年都能得到印證,事情不假。”
“這世間有轉世輪回,有些手段通天的修士能夠保存前世記憶……”
謝沉看著李扶搖說道:“只是沒有從未來到現在的。”
時間的洪流,一直浩蕩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出現過,只是運氣好些的能留下一些痕跡,運氣不好的,連痕跡都沒有。
李扶搖不語,那個故事里有太多真實的地方,要是說說了這些,謝沉能猜到他是在時間洪流的下游逆行到上游的,其實也很正常。
只是謝沉的確很聰明了。
“柳巷做不到這件事,上古的辛劍仙也做不到這件事,或許劍祖才能做到這件事,從下游到上游,你要是真做到了,或許便真能說得上是萬古至強。”
境界是做成事情的前提,那些普通人做不成,也是因為不夠強。
謝沉很明白這件事的意義。
小孩子在人多的時候看不到風景,是因為他長得不夠高。
李扶搖說道:“或許不是這樣的。”
這只是一個幻境,只是這個幻境太過真實了,謝沉既然是個很真實的人,那么自然不會停止想象。
“那這個世界是假的?”
謝沉看著李扶搖,無比認真的問道。
謝沉說道:“你在這里死了,真的會死嗎?”
李扶搖覺得很是怪異,什么都說不出口。
謝沉從他這個故事里便能判斷這個世界是假的,不知道是多敏銳了。
“所以你才知道那個法子,才會把它告訴給柳巷,但實際上這不是你想出的。”
北游妖君不想和謝沉打交道,是因為謝沉這樣的女人,是一個智慧和武力并存的人。
李扶搖不知道這件事。
這才是他第一次知道,所以他便有些懵。
謝沉緩過神來,“倘若這個世界是真的,那么你也是真的,那么你來這里是想做什么呢?”
李扶搖搖頭道:“這是個故事,但是你不止存在于這個故事里。”
謝沉笑道:“聽起來有些古怪,但感覺有些道理。”
這個故事是個故事,那個故事也是個故事,兩邊都是個故事,謝沉卻是在兩邊都存在過。
……
……
帝師離開那座巨城之后,去得第一個地方是西山,那個千年大族,曾經有著這個世間第一位妖帝的西山一族。
帝出西山,便是說得那個地方。
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西山一族已經沒有了當初的輝煌,當帝師來到這里的時候,有一位大妖親自出迎。
“帝師多年不見,還是一如既往。”
這是那位沒有去巨城的西山一族妖君開來,他有一頭血紅的長發,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但是絲毫沒有老態,就像是一個中年男人一般,和帝師比較起來,不知道要年輕多少,但要是有人知道這位的年紀,便應當明白,這一位,年紀比帝師其實小不了太多。
帝師滿頭白發,看著那個如同一團烈火的男人,感嘆道:“上次見面,還是三百多年之前武帝陛下登基,如今武帝陛下已然離開人間,真是不知道你我這把老骨頭還有沒有機會下次再見面。”
武帝登基,那是三百多年前整個妖族的絕對盛事,也就是三百多年前的大典之后,才開始了武帝統治的三百多年。
帝師看著那個男人,張口說道:“這一次是奉陛下之令,來與你見面的。”
說著話,他便拿出了妖帝憑信。
那個男人神情平淡,但還是說道:“既然是妖帝調遣,便請入西山一敘。”
妖帝的調遣,這在妖土,還是十分重要的,若是有人違反,是隨時要被斬殺的。
這是當年的萬族共同立下的契約。
絕不容人違背,西山一族既然出過妖帝,自然明白問題的嚴重性,所以很快帝師便被迎了進去。
從日出到黃昏,再到清晨。
當帝師那個蒼老身軀出現在西山之外的時候,便已經在第二日的清晨了。
還是那人相送,兩人沒有多說,什么該說的都已經說清楚了,再說也沒有用了。
“帝師放心,只待陛下的旨意下達,西山一族便會出現在戰場上。”
帝師顫巍巍的點頭,“如此甚好,西山一族有兩位大妖,是妖土大族之一,陛下已經開口了,希望西山一族多擔起來些擔子。”
那人點頭,“陛下如此說了,西山一族定然是要將擔子擔起來的。”
帝師滿意點頭,便要離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天地之間,忽然便起了一陣寒意。
由遠及近。
西山一族是窮奇一族,這一族是除去鳳凰和早已經滅亡的朱雀一族之外最親近火的,西山附近百里,都絕不可能有冰霜產生,可是此刻便有一道刺骨冰寒出現在西山。
怎么看都不會是太正常。
那位西山一族的妖君抬頭,看向遠處。
帝師微微瞇眼。
在妖土,喜寒的妖族如同雪狼一族,其實不少,但是有如今這樣的樣子,在西山一族還能弄出這樣的,很少很少。
范圍一確定,便能確定是誰了。
只是不容帝師去想,天邊忽然便生出了一道絕世刀光,那道刀光冰寒不已,從天際落下的時候,便在空中結成了一道冰柱。
遠遠看去,這便不是一道刀光,而是冰柱。
看著便覺得十分駭人。
而那道冰柱對準的還不是旁人,就是帝師。
帝師眼神冰寒,伸手結成一面巨盾,攔下那道從天而降的刀光,然后看著天際,冷聲道:“商北游,百年未見,送如此一件見面禮給我這個糟老頭子?”
那西山一族的妖君臉色微變,那位北游妖君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當初在妖土里有人說過,要是光說用刀,武帝陛下是當之無愧的世間第一,那排在武帝身后的那位,便是北游妖君。
他的刀,也是世間少有。
武帝有刀,北游妖君也有刀。
據說當年北游妖君和妖后有些交情,似乎還有些男女之情,可是后來武帝橫空出世,迎娶妖后之后,更是在當天還在大典上打死一位妖君,從此之后,這位北游妖君便不見了蹤跡。
他本來便居住在北方,后來更是往北方而去,去冰海修行,許多年都不曾露面。
仔細算來,上一次有人在妖土里看到這位妖君,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這一次武帝被人斬殺,新帝登基,很多人都在想,是不是北游妖君要借此回來,再爭一爭妖帝的位子。
誰知道這位妖君出來是出來的,但是卻沒有去那座巨城,反倒是一刀對上了帝師。
那位西山一族的妖君很疑惑,這按著往常來看,帝師可不曾和這位北游妖君結下過什么梁子。
北游妖君一刀無功,冰寒散去,冰柱融化,他才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提著冰刀,身材高大的北游妖君正經的時候,還是極有壓迫力的。
北游妖君看著帝師,平靜開口說道:“我有個朋友說你好像在做些壞事,要我來攔一攔你。”
這便是開門見山。
帝師臉色微變,這位妖君素來獨來獨往,哪里有什么朋友,只怕是他唯一的朋友便是妖后,妖后如今便一直覺得就是他害了武帝陛下,所以才會要想各種辦法來攔住他。
帝師臉色微變,他畢竟是武帝和妖后的老師,怎么會想到有今日。
他看著北游妖君,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想了想,也沒有開口說出來。
北游妖君灑然笑道:“老王八,別想了,就好好打一場,生死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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