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個穿著挺括列寧裝的女同志,大概是卓處長的愛人。
后面跟著一個年輕女子。
燈光雖然昏暗,但那年輕女子一走出來,仿佛自帶聚光燈。
她穿著一件裁剪合身的米白色薄呢子大衣,腰身收得恰到好處,下擺利落,腳上一雙擦得锃亮的黑色半高跟皮鞋。
她步履從容,身姿挺拔,即便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份干練自信,又帶著點優雅的氣場也瞬間抓住了雷玉華的目光。
“媽!快看!”
雷玉華激動地扯了扯周淑華的袖子,小聲說道,
“那個!穿米白大衣的!肯定就是設計師同志!我的天……這氣質,這打扮,真洋氣!一看就是有本事的女強人!比電影里的還好看!”
周淑華順著女兒指的方向看過去,昏暗的光線下,那身影的輪廓確實讓她心頭莫名一跳。
她瞇起眼,努力想看清對方的臉。
那女子正微微側頭和卓處長的愛人低聲說著什么,燈光在她精致的下頜線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是……是挺好看的……”
周淑華喃喃道,
“可……我怎么覺著……這么眼熟呢?有點像……像……”
“像誰啊媽?”
雷玉華正專注地看著那設計師,沒太在意母親的話,隨口接道,
“像周柒柒?”
她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立刻嗤了一聲,
“您可拉倒吧!怎么可能?人家設計師同志可是憑真本事吃飯的!周柒柒那種,也就仗著沈淮川的津貼買幾件好衣裳顯擺顯擺,能跟人家比?米蟲就是米蟲!”
她猛地想起父親的警告,趕緊打住話頭,有點心虛地擺擺手:
“哎呀不說她了!爸不讓提!咱們好好看節目,看節目!”
小禮堂的燈光徹底暗下,只留舞臺上一束追光,清清冷冷地打下來。
音樂緩緩流淌,是那首《一支難忘的歌》。
幕布拉開,十幾個女演員靜立臺上。
燈光漸亮,聚焦在她們身上。
嚯!
臺下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連見慣了場面的雷玉華,眼睛都亮了一下。
演員們上身穿著洗得發白的靛藍色土布褂子。
下身的裙子也是同色系,卻在裙擺處,匠心獨具地鑲了一圈約莫一指寬的紅布條。
紅與藍的碰撞,無聲地訴說著知青歲月里那抹被壓抑卻從未熄滅的熱望。
那些服裝不知道經過了什么特殊處理,明明很舊,但破,但看著異常精致,每個人還有自己不同的細節。
更絕的是舞美。
舞臺后方,幾塊巨大的靛藍和本白色棉布從頂棚垂落,自然形成褶皺,看著是連綿的山巒,又是被風吹起的田野。
幾縷柔和的光束打在布幔上,光影流動,營造出了時光流轉的朦朧意境。
演員們就在這藍白交織的“山野”間起舞。
市文工團的演員們,單論基本功,比起軍區文工團的尖子們,確實還欠點火候,旋轉不夠利落,跳躍也稍顯滯澀。
可奇就奇在,配合上這一身“會說話”的服裝和這充滿詩意的布景,整個節目竟像被注入了靈魂!
她們的動作不再僅僅是技巧的展示,而是化作了無聲的訴說。
舒緩深沉的音樂里,她們用身體語表達著對那片土地的復雜情感。
有離別的惆悵,有青春逝去的感傷,也有對未來隱隱的期盼。
臺下鴉雀無聲。
眾人都不知不覺被拽進了那泛黃的歲月畫卷里。
她下意識地側頭去看母親,昏暗的光線下,只見周淑華怔怔地望著舞臺,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她顯然是想起了自己下鄉時的歲月。
雷玉華心里一揪,輕輕碰了碰母親的手臂:“媽?”
周淑華猛地回過神,慌忙用手背抹去眼淚,說道:
“沒、沒事……演得真好,這歌……這衣裳……”
終于,一曲終了。
演員們定格,燈光漸暗。
短暫的沉寂后,小禮堂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比之前任何一個節目都要真誠、持久。
燈亮了,人們開始議論紛紛,不少上了年紀的觀眾還在悄悄抹眼角。
雷玉華看母親情緒還沒平復,便扶著她站起來:
“媽,您先在這邊椅子上坐會兒,緩口氣。我去后臺看看卓處長他們,順便……”
她眼睛亮晶晶的,說道,“認識認識那位女設計師!”
說完,她就輕快地穿過人群,直奔后臺。
后臺門開著,里面人影晃動,
但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米白色的身影!
她正被幾個剛下臺的演員圍著,微微低著頭,側臉線條柔和又專注,手指輕輕捻著一個演員裙擺上那圈紅布條,似乎在叮囑著什么,姿態從容,十分專業感。
后臺不算明亮的燈光打在她身上,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光,整個人閃閃發亮。
雷玉華心頭一陣激動,幾乎是小跑著過去,正想喊呢。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舞蹈演員激動地大聲喊道:“周柒柒同志!”
雷玉華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眼睛瞪大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剛剛轉過身來、聞聲抬頭的“設計師”。
米白色呢子大衣襯得她膚色白皙,眉眼清晰。
正是她不久前還在鄙夷地稱之為“米蟲”、“狐假虎威”的周柒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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