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劉嬤嬤沒有再追問一個字,邢煙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所有的試探、確認、悲喜,都在這份沉甸甸的寂靜中無聲流淌。
行至慈寧宮朱紅大門前,劉嬤嬤的腳步微頓,側過臉,用極低的聲音快速提點道:“云嬪一早便哭訴到了太后跟前,說皇上被妖女所惑,荒廢后宮,求太后主持公道。姑娘心中需有數,待會兒謹慎行。”
邢煙微微頷首,眼神沉靜如水:“嬤嬤放心,我自有分寸。”
劉嬤嬤不再多,引著邢煙步入那莊嚴肅穆的宮殿。
慈寧宮內,檀香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凝成實質,繚繞在每一寸空氣中。
太后身著素色常服,背對著門口,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雙目微闔,手中捻動著一串油潤的紫檀佛珠,伴隨著節奏單調而悠遠的木魚聲。
她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悲憫祥和的佛光,如同廟宇中的菩薩。
然而,邢煙心底卻是一片冷然。
她深知,越是罪孽深重之人,往往越需要用慈悲來粉飾太平。
“民女胡煙,叩見太后娘娘,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邢煙行至殿中,依禮深深叩拜下去。
篤、篤、篤……
木魚聲依舊不緊不慢地響著,太后仿佛已入定,對邢煙的行禮置若罔聞。
太后未發話,邢煙便只能維持著叩拜的姿勢,額心貼著冰涼的金磚地。
時間在裊裊香煙與單調的木魚聲中一點點流逝,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份刻意的冷落,是下馬威,也是試探。
不知過了多久,木魚聲終于停歇。
太后在劉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到正中的紫檀雕花太妃椅上坐定。
“抬起頭來。”
太后的聲音不高,帶著久居上位的雍容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讓哀家瞧瞧,是何等樣人,竟引得宮中這般不寧。”
邢煙依直起身,微微抬起下頜。
太后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臉上、身上,細細審視,帶著審視一件物品般的冷靜與銳利。
那目光如有千鈞之重,幾乎要將邢煙從里到外看穿。
殿內落針可聞,只有更漏滴答作響。
許久,太后才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伸手接過劉嬤嬤適時奉上的參茶,用小銀匙輕輕攪動著。
“哀家記得你。”
她慢悠悠地開口,目光卻依舊鎖在邢煙身上。
“胡氏,你這孩子,倒也是個命途多舛的。”
語氣中聽不出是憐憫還是別的什么。
邢煙立刻再次伏地,姿態放得極低。
“能得太后娘娘垂詢,已是民女天大的福分。”
她的姿態卑微,眼神卻清亮。
太后并未讓她起身,只是垂著眼簾,小口啜飲著參茶,殿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時,侍立一旁的劉嬤嬤適時開口,打破了沉寂。
“稟太后,老奴方才去東暖閣宣召時所見,與云嬪娘娘所大相徑庭。皇上確是將胡姑娘安置在東暖閣,但聽聞是因胡姑娘先前被云嬪苛待,身子虧損得厲害,皇上此舉,乃是念其無辜,予以庇護調養,實是仁君體恤下情。胡姑娘也極為安分,只在閣內靜養,從未逾矩半步。倒是云嬪娘娘……”
劉嬤嬤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未盡之引人深思。
“嗯。”
太后放下茶盞,發出輕微的磕碰聲,語氣依舊平淡。
“皇帝還沒糊涂到那份上。”
這話,算是對劉嬤嬤前半段的認可。
劉嬤嬤接著道:“老奴按太后吩咐,也私下問詢了養心殿及東暖閣侍奉的宮人,眾口一詞,皆皇上并未因胡姑娘而荒怠朝政,日常起居批閱奏折一如往常。胡姑娘更是謹守本分,深居簡出。反倒是云嬪娘娘……”
她再次停頓,這次語氣中帶了一絲隱晦的暗示。
太后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間捻動佛珠的速度快了一分。
“你不說,哀家也清楚她素日是個什么性情。今日她來哭訴,不過是瞧著哀家這把老骨頭清閑,想借哀家的手,替她掃除眼中釘罷了。”
語間,已將云嬪的用心點破。
寥寥數語,已是高手過招,云嬪的算盤在太后面前,顯得拙劣而可笑。
邢煙垂首靜聽,心中漸漸雪亮。
太后召見,并非問罪,更像是借機敲打各方。
就在殿內氣氛微妙之際,慈寧宮門口驟然響起太監尖利的通傳聲。
“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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