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她心中,他也不過是個貪圖美色的昏聵之君?
他緊蹙著英挺的劍眉,目光如炬,試圖穿透邢煙溫順的表象,看清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那眼神里混雜著探究、失望和一種被背叛的刺痛。
“是。”
邢煙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簡單的承認,卻讓殿內的空氣瞬間凝滯,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穆玄澈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額角淡青色的血管隱隱跳動。
一股被愚弄、被輕視的怒氣直沖頂門!
他強壓著怒火,聲音卻已帶上冰碴:“為什么?”
這三個字,問得極沉,極重,仿佛承載了他此刻所有的困惑與怒意。
邢煙終于緩緩抬起頭。
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眸子直視著帝王翻涌著風暴的眼,目光灼灼,坦蕩得驚人。
“為了皇上。”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為了朕?”
穆玄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喉間溢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充滿了嘲諷。
邢煙重重地點了點頭,神情無比認真。
“太后的用意,嬪妾心知肚明。嬪妾今日未曾忤逆太后懿旨,一則是身為嬪妃,不敢違逆;二則……”
她頓了頓,迎著他審視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二則,嬪妾亦不愿皇上因嬪妾之故,與太后再生嫌隙。”
“好一個不愿!”
穆玄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意在殿內回蕩。
邢煙卻仿佛感受不到那迫人的帝王之怒,繼續平靜地陳述,如同在分析一件與己無關的朝政。
“皇上與太后母子情深,太后雖有私心,然周小姐出身名門,入宮侍奉皇上,于禮法、于朝堂,亦非不可行之事。嬪妾愚鈍,難解其中千絲萬縷的利害,但……”
她微微仰起臉,眼中流露出一種為君分憂的赤誠,“只要是對皇上、對江山有利之事,嬪妾便覺得可行。”
“那你呢?你也希望朕讓她入宮?”
穆玄澈幾乎要被她的深明大義氣笑了。
怒火沖昏了理智,此刻他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冷靜得可怕,也疏離得可怕,他根本聽不進她后面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邢煙迎著他燃燒著怒火的視線,忽然毫無征兆地、帶著一絲豁出去的意味,輕輕反問了一句。
“皇上,這后宮里的女人,還少嗎?”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瞬間打破了帝王的震怒壁壘。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靜止。
穆玄澈眼中的滔天怒火,竟因這句看似大不敬、卻又直指核心的反問而奇異地凝滯了一瞬。
那翻涌的赤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
后宮佳麗無數,多一個周欣萍,頂多算是多了一個擺設。
可他在意的,不是要不要納周欣萍入宮,而是有人竟然將他主動推給別人!
而那個人竟然是邢煙!
所以,她是真的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嗎?
邢煙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她深深地、無比鄭重地對著穆玄澈拜了下去,額頭幾乎觸到冰涼的金磚地面。
起身時,她緩緩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那纖細的背影透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落寞與脆弱。
行至殿門光影交界處,她似乎不堪重負,抬起寬大的衣袖,極快地、極輕地拂過眼角,那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卻足以讓一直死死盯著她背影的穆玄澈捕捉到那瞬間閃過的晶瑩水光。
她哭了?
穆玄澈站在原地,望著那抹消失在殿門口的清麗背影,只覺得心頭像是被無數絲線纏繞、拉扯,方才的憤怒被一種更加凌亂、更加酸澀、更加難以喻的情緒所取代。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