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
在明宮內燭火搖曳,辛溫平正凝神批閱奏折,門外驟然響起兩聲凄惶驚呼,撕裂了深夜的寂靜。聲音的主人,一人是錢星梵宮中的心腹宮人,另一人則是太妃竺英的近侍。不等大太監程思威通傳,二人已踉蹌撲入殿前,齊齊跪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貴君商王病危,求陛下去看看吧!”
“誰?!”辛溫平驚疑抬頭,手中的紫毫玉筆在攤開的奏折上狠狠頓出一個刺目的墨團。她霍然起身,疾步跨出御案,犀利的目光掃過地上抖如篩糠的兩人,“怎么回事?星梵和阿義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
錢星梵宮中的內侍率先抬頭,臉上涕淚縱橫,滿是驚懼:“回陛下!錢貴君……貴君他……身子衰敗得毫無征兆,如同山傾!傍晚還好好的,戌時三刻突然嘔血不止,那血……那血竟是黑的!太醫……太醫們束手無策,張院判說……說脈象詭譎,非尋常病癥,倒像是……像是……”他牙齒咯咯打顫,剩下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中蠱了!”
“中蠱?!”辛溫平的臉色瞬間陰沉如暴風雨前的天空,這兩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心口。巫蠱之術,乃宮廷大忌,更是她登基后嚴令禁絕的邪祟!她猛地轉向竺英的近侍,那內監面如死灰,眼神躲閃,身體抖得比錢星梵的宮人更厲害,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是拼命磕頭,額上瞬間青紫一片。
辛溫平的心直往下沉。太妃的近侍如此情狀,商王府那邊的情形,恐怕比中蠱的錢星梵更加不堪!她強壓下翻騰的驚怒和一絲不祥的預感,目光如電鎖住錢星梵宮中的內侍,聲音冷得掉渣:“太醫當真如此說?可曾查出是何蠱?如何解法?”
“奴、奴才不知……太醫們還在會診,只此蠱兇戾異常,侵蝕肺腑極快……”內侍伏地嗚咽。
辛溫平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帝王的決斷已壓過心頭的驚濤駭浪。她側首,語速極快地對程思威下令:“傳朕旨意:著楊二、楊四即刻率內衛精銳,封鎖錢貴君宮室,任何人不得進出!所有接觸過貴君的宮人、太醫,原地拘押待查!給朕一寸一寸地搜,任何可疑之物,哪怕一根頭發絲,都給朕找出來!另,傳太醫院所有當值不當值的太醫,全部去瑤會診,不惜一切代價,吊住錢貴君的命!”
“遵旨!”程思威心頭巨震,領命飛奔而去。
辛溫平不再看地上跪著的兩人,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紫色龍袍的下擺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聲音斬釘截鐵:“備駕!去商王府!”
她心中裂痛。她知道此時二人都在生死線上掙扎,但商王府的人這含糊其詞的態度更顯詭異,商王府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后宮內燈火通明,卻彌漫著死亡將至的冰冷與藥石的苦澀。錢星梵躺在錦被之中,面如金紙,唇邊殘留著未擦凈的烏黑血跡,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如同游絲。曾經溫潤如玉的容顏,此刻只剩下衰敗的灰敗。
楊二和楊四奉命封鎖宮門,排查所有人等后,肅立在寢殿最外圍,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每一個角落,搜尋著任何可能與蠱毒相關的蛛絲馬跡。殿內太醫們滿頭大汗,施針灌藥,卻只是徒勞地看著貴君的生命力在飛速流逝。
錢星梵的意識似乎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清醒與混沌交織的狀態。劇烈的痛苦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了。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地越過忙碌的太醫,落在了殿門口那兩個身影上――楊二和楊四。
一絲極其微弱、帶著無盡悲涼與自嘲的笑意,艱難地浮現在他慘白的唇邊。他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極其輕微地動了動嘴唇,聲音微弱得幾乎只有貼身的宮人才能勉強捕捉:
“楊二……楊四……是陛下……派來的嗎……”
宮人含淚點頭:“是,貴君,是陛下派來查案的。”
“……陛下呢?”
“……商王……說是要不行了……”宮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不忍再說下去。
錢星梵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他費力地轉動眼珠,想望向含光殿的方向,最終卻只是徒勞。他看著門口那兩個代表著帝王意志的身影,晶瑩的淚珠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那淚水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委屈和看透世情的悲涼。
“他們都說……都說我這個貴君……在宮中……勝過君后……”他斷斷續續地低語,每一個字都耗盡心血,帶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悲涼,“可終究……是最后一眼……都無法奢求……”
這句話輕飄飄地落在死寂的殿內,卻像一塊巨石砸在宮人心上。他們明白,貴君口中的“最后一眼”,是盼著能再見陛下一面。可他也深知,此刻陛下必然去了更危急的商王府,去看她唯一的親弟弟。他這所謂的“恩寵”,在這生死關頭,在這皇家血脈與帝王責任的權衡之下,顯得如此脆弱和微不足道。他甚至不敢奢望陛下能來見他最后一面。
話音未落,錢星梵眼中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撫在錦被上的手無力地垂下。這位備受恩寵的貴君,帶著滿腹的遺憾和對帝王之心的最后一絲明悟,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商王府,內室。
幾乎就在錢星梵咽氣的同時,辛溫平沖進了商王府的內室。
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氣息撲面而來。燈火通明下,景象觸目驚心。
竺英癱軟在床榻邊的腳榻上,華麗的宮裝沾滿了暗紅的血污和嘔吐的穢物,她臉上毫無血色,眼神渙散空洞,仿佛魂魄已失。她懷中緊緊抱著的人正是商王辛溫義。
辛溫義那張酷似辛兆臉龐上,殘留著痛苦扭曲的痕跡,嘴角、鼻孔、耳道都凝固著黑色的血痂,脖頸處甚至有幾道細微的、仿佛蟲噬般的青黑色紋路正在緩慢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