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震驚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月其煜的心上。流民阿竹那驚世的容顏、過人的身手、面對質問時的沉靜、以及那處處透著月家槍影子的劍法……所有的疑點在這一刻轟然貫通!她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被自己親手送入了這九死一生的魔窟最中心!一股滅頂般的后怕和自責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若她有個閃失……他萬死難贖!
他不懷疑祖母的命令。他從未去過兩都,沒有見過晉王,但祖母卻見過。電光石火之間他想起來三個月前他們在征兵時,阿竹是祖母親自點進月家軍的。只是那日征兵還沒結束,祖母什么都還沒來得及交代,就接到了百姓的求救,祖母當夜緊急趕往諸葛亮城先行部署,竟是陰差陽錯讓他將晉王點進了他們的行動小隊!
焦灼、暴怒、恐懼、自責……種種激烈的情感在他胸中翻江倒海。但他知道,此刻任何失控的情緒都是致命的。
此時,地窖之外,隱約傳來幾聲尖利的馬哨。那是月家軍傳遞信息的暗號。
“六月初三、子時、開市煙花。”
地窖中,所有斥候小隊的人都聽見了行動的信號。
又過了兩日。地窖那扇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送水老仆提著個破舊的水桶和幾個粗陶碗,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都死了?喝水!”他動作粗暴地將碗丟在地上,渾濁的水濺得到處都是。
月其煜和老仆的視線在空中一觸即分,就在老仆彎腰放下水桶,身體遮擋住門口另一個守衛視線的剎那,月其煜閃電般出手,極其精準地探入老仆腰間掛著的一個油膩膩的粗布小食袋里。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物。他瞬間收回手,動作快得只在老仆直起身的瞬間留下一道殘影。看守毫無所覺,老仆罵罵咧咧地踢了踢地上的碗,轉身走了出去,重新鎖上了門。
地窖內重歸黑暗死寂。月其煜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著一枚小小的、被捏得有些變形的蠟丸。蠟丸表面沾著油污,毫不起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月其煜深吸一口氣,指尖用力,小心地捏碎了蠟丸。里面是一小卷極薄的、近乎透明的韌皮紙。他借著通風口透下的一絲微光,展開紙條。
紙條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極其簡潔卻精準的線條勾勒,赫然是諸葛亮城南區部分區域的布局圖!圖上清晰地標注了他們目前所在的地窖位置(丙字三號),以及相隔不遠的甲字地窖(關押女“尖貨”之處)!更令人心驚的是,圖上用細小的箭頭標出了一條極其隱蔽的、從丙字三號地窖通往甲字地窖后方的廢棄排水通道!
而在圖紙的右下角,用極細的筆觸寫了兩個字:竹,安。
這是辛以燭的手筆。
月其煜的心猛地一顫,一股難以喻的熱流瞬間沖散了胸口的冰冷巨石。她不僅安全,還在如此險境中拿到了關鍵的地形圖,甚至傳遞了平安的信號!這張布防圖,仿佛帶著她沉靜如水的力量,瞬間撫平了他所有翻騰的焦灼。
“殿下平安!”月其煜壓低聲音,將圖紙迅速傳遞給身邊的同伴傳閱,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圖紙在此!行動信號是子時開市煙花!目標:甲字地窖!我們走排水道!”
希望瞬間化為實質的力量。斥候小隊的成員眼中燃起熊熊戰意。
與此同時,在諸葛亮城最核心、守衛最森嚴的“金雀臺”內一間彌漫著濃重異域熏香和酒氣的偏廳里,辛以燭正經歷著另一場無聲的博弈。
她被兩個膀大腰圓、眼神兇戾的婆子“伺候”著,換上了一身極具異域風情的紗麗。金紅的紗麗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裸露的肩臂在搖曳的燭火下瑩白如玉。臉上也被精心描畫,眉如遠黛,唇似點朱,那份清冷的氣質被華麗的衣飾和妝容刻意渲染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帶著侵略性的美艷。她如同被精心打磨的寶石,即將被呈上拍賣的展臺。
負責看管她的,正是黑市人稱“沙蝎”巴爾圖。他那只獨眼閃爍著興奮和貪婪的光芒,如同打量一件即將拍出天價的稀世珍寶。赤松親王和迦樓羅王子派來的使者剛剛離開,都留下了令人咋舌的定金。巴爾圖仿佛已經看到金山銀山在向他招手。
“小美人兒,今晚過后,你可就是貴人了!”巴爾圖噴著酒氣,湊近幾步,試圖去摸辛以燭的臉頰,“讓老子再好好看看,到底值不值這個價……”
辛以燭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避開那只臟手,目光平靜地迎上巴爾圖那只貪婪的獨眼,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大人,拍賣在即,買家使者剛走。此時若我身上沾染了旁人的氣味,或是妝容衣飾有絲毫凌亂不整,恐怕會影響最終的叫價吧?赤松親王和迦樓羅王子,可都是出了名的挑剔。”
她的話精準地戳中了巴爾圖唯一的軟肋――錢!任何可能影響他賺取暴利的因素,都會被他本能地放大和忌憚。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獨眼中的淫邪被一絲猶豫取代。辛以燭那張美得不似凡塵的臉,此刻在他眼中既是無價之寶,也是不能輕易觸碰的易碎品。
辛以燭趁熱打鐵,目光掃過旁邊案幾上巴爾圖剛贏來的一小堆劣質銀幣和骰子,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蠱惑:“大人今日手氣正旺,何不趁熱打鐵?小女子還有一招秘法可以傳給大人,若能在開市煙花前,再贏上幾把大的,豈不是雙喜臨門?小女子在此,正好沾沾大人的旺氣。”
巴爾圖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而他今日贏錢的關鍵,正是辛以燭教給他的一招出老千的方法。辛以燭就是通過這個讓自己成功從地窖脫身,還得到了巴爾圖身上黑市的布防圖。一想到還能贏更多錢,巴爾圖頓時心癢難耐,那點齷齪心思也被壓了下去。
“哈哈哈!說得對!老子今天鴻運當頭!”巴爾圖得意地大笑,抓起桌上的銀幣和骰子,“你給老子好好待著!等老子再贏個滿堂彩回來,給你也沾沾喜氣!”他色厲內荏地警告了兩個婆子幾句看好她,便迫不及待地轉身沖出了偏廳,朝著賭坊的方向去了。
辛以燭看著巴爾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緊繃的心弦才略松一分。緩兵之計再次奏效。她安靜地坐回鋪著厚厚絨毯的軟榻上,閉目養神,將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極致,捕捉著金雀臺內外的一切動靜。外面屬于開市的喧囂已經隱隱傳來,混雜著商販的吆喝和馱馬的嘶鳴。時間,在等待中悄然滑向子時。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