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殿門緊閉。
御前侍衛和黑甲衛里里外外三層,在大殿四周嚴防看守。
暖陽直照,瓦檐上的積雪漸漸融化。
雪水順檐滴落,一串串,在養心殿的四周織就了一層水簾。
天氣雖已轉暖,可養心殿內的地龍卻仍燒得溫燙。
對于衡帝來說溫度剛剛好,但對于李玄堯來說卻悶熱如夏。
明明上身只披了一件衣袍,卻熱得額前、鼻梁冒出一層細密的汗來。
汗珠凝聚,順頰而下,流至下頜處,又凝聚滴落在他雙手交疊的掌心上。
他戴著狐貍面具,正盤腿坐在蒲團上,而喉間、側頸之處則扎著十余根銀針。
身前的紫砂香爐里點著藥用熏香,青煙裊裊,在銀針間繚繞彌散。
待熏香燃盡,御前太監總管繞到屏風后,將一位須發皆白、衣履樸素卻氣度不凡的布衣老者請了進來。
老者手法嫻熟地將銀針悉數取下,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
木盒打開,異香飄出,里面則靜靜躺著一粒藥丸。
那老者將藥丸呈給李玄堯后,便跟著太監總管退出了養心殿。
龍榻上的衡帝欲要撐身坐起,李玄堯見狀,摘下面具,立即起身過去攙扶。
衡帝歇了口氣,無力吁喘道:“這個穆汐雖看起來知書達理,嫻靜端莊,又隨她父親,頗有幾分才情,卻是個目光心胸狹隘之人。”
他搖了搖頭,似有擔憂。
“日后若隨了穆家的愿,封她為后,你這后宮怕是也不得安寧。”
李玄堯掏出炭筆和冊子,快速寫下一行字。
兒臣的皇后到最后只會是小滿。
衡帝閉眼點頭,雙手拄著龍杖借力,坐在那里嘆了口氣。
“人多是非多啊。”
“若非必須,朕覺得這后宮著實沒必要納那么多女子。”
“這納了,你放在那兒,不睡也不是,睡了,其他人就開始較勁兒爭寵,鬧得你一個頭幾個大。”
咳嗽了幾聲后,衡帝想著往事,擺手無奈。
“朕以前一見到敬事房的太監端牌子來,有段時間就想吐。”
“今天睡這個,明天寵那個,大后天再換另一個,多血氣方剛的男人,那也是力不從心。”
“這睡來睡去還不都是一個樣,一對胸兩條腿,哪一個都不比你母后好。”
“要說這妃嬪生了公主倒好,若是生了皇子,還得擔心這皇子能不能活到大。”
說到氣憤之處,衡帝有氣無力睜開干巴巴的眼皮,臉上的胡子似乎都要氣得翹起來。
“朕這么多年,跟各宮妃嬪辛辛苦苦生了多少皇子?”
“到現在,你數數,剩了幾個?”
“但凡你母后所生的三位皇兄能活著一個,也不至于將你捆在這個位置上。”
說到此處,衡帝似乎想起一件事來。
他側眸冷冷地覷了李玄堯一眼,沉聲不悅道:“別以為朕不知道,太池園殺三皇子的刺客是你派的。”
李玄堯面色平靜地回視,一雙異瞳沒有任何波動,讓人看不出半點情緒來。
衡帝繼續語。
“殘殺兄弟手足,本是天理不容之事。”
“但朕知曉你是為三位皇兄和你母后,報復惠貴妃,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糊涂罷了。”
“雖不同意你番舉動,但朕又想,你能如此心狠手辣,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反倒比朕強。”
“朕這輩子有負于你母后,為了江山社稷,虧欠她太多,也讓她受了太多的委屈。”
“好在有你能替你母后討回一口氣。”
干瘦如柴的手抬起,輕輕拍打在李玄堯的肩頭上。
衡帝眼底泛紅,笑道:“將你扶上皇位,便是朕唯一能彌補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