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羨垂眸瞥見她的動作,眼簾微垂。
仍維持著方才的姿勢,聲線卻靜得像雪天落地的鴻毛:“不想吃?”
云綺指了指桌上那盤清蒸蝦,撇撇嘴:“想吃這個,可我不會剝。”
云綺當然不會剝蝦。
她生來就是被所有人伺候著。
就算是和她那位當上皇帝的胞弟用膳,也是對方親手將去殼的蝦肉哄著遞到她嘴邊。
剝蝦這種事,她可從未親自動過手。
少女尾音帶著不加掩飾的嬌氣,裴羨望著她這副模樣,執筷的手頓了頓,終究將筷子擱在碟邊。
他的手方才剛凈過,指尖泛著冷白光澤,修長指節在燭火下投出清瘦陰影,面上仍是一派無波無瀾的靜。
夾起蝦時,他拇指與食指輕捻蝦身,蝦頭便與通紅的蝦身利落分離。
再順勢抵住蝦背,輕推慢碾間,蝦肉已完整脫殼,連藏于脊背未清干凈的蝦線都清得干干凈凈。
他動作平緩,如執毛筆蘸墨般,指腹自始至終未沾半點湯汁。
直至五只蝦仁整齊碼在云綺碟中時,他才抬眸看她,聲線清淺得聽不出一絲情緒:“吃吧。”
云綺側眸睨向身側的男人。
他眉骨微隆如嶺,眼尾凝著道極淡的青灰陰影,眸光似浸在山澗中的碎玉,清透而無溫。
與祈灼那種主動與外界隔絕的冷銳不同,裴羨給人的感覺更像深冬荒寺懸掛的古鐘。
鐘身覆了層薄薄的霜雪,內里是一片沉寂,任山風穿堂而過,激不起半分嗡鳴。
他就那樣坐在那里,廣袖垂落如靜水無波,明明坐在這周遭有幾十個孩子的大廳里,又好像誰都觸不到他半分。
即使方才在屏風后他們唇舌交纏,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云綺也并沒有覺得,自已更貼近了這個人多少。
他身上好像蒙著一層霧靄。
旁人看不清,也無法真正觸及。
將碟中五只蝦仁吃完,云綺又隨意撥了幾口米飯,便擱下筷子。
裴羨全程亦吃得極少,碗里的白粥幾乎未動,只偶爾夾一筷涼拌木耳,仿佛他對用膳這件事也只淡淡的。
晚膳畢,云綺信步踱至客棧門口,推開木門時,一股濕冷的雨氣撲面而來。
檐下雨簾垂落如瀑,天地間一片灰蒙,石板路上空蕩蕩的,連打傘的行人都瞧不見半個。
縱是路邊排水溝片刻不停排著水,積水仍順著磚縫漫上來,在巷道里積成汪汪水潭,最深的地方已能沒過腳踝。
吳大娘望著雨幕直嘆氣,對身旁的云綺道:“這雨怎的越下越瘋?京中近十年都沒見過這般大雨,慈幼堂那幾間破土房怕是遭了殃。”
她話音里浸著愁緒。
慈幼堂那幾間老屋本就墻皮剝落、瓦縫漏雨,此刻指不定正灌著水簾。
幸而出門前她們將孩子們的被褥衣物全堆上了東廂房的大炕,那是整座慈幼堂唯一不漏雨的屋子,雖擠了些,好歹能護著物件不泡水。
只是待這大雨停了,她們明日帶著孩子們從這客棧回慈幼堂,也不知道那幾間屋舍還能不能讓孩子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