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里,宰輔們或是捧著茶杯,或是拿著毛筆,但都在看著沈安。外面有人阻攔旁人接近。“……別把百姓想成蓋世英雄,絕大多數百姓并沒有什么雄心壯志,他們只想兩個字,安穩。”“有人說他們在仰望天空,是的,他們確實是如此,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孩子,等待著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去拯救。可在拯救之前,你得讓他們知道,此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否則……百姓聚集起來的力量將會讓汴梁震驚。”大宋從立國開始,境內的造反就沒停止過,但好歹人數還少,更多像是玩鬧。“……因為百姓還能果腹,至少餓不死。”后來趙佶時,大宋國內的情況漸漸惡化,造反的規模也越來越大。“當百姓感到絕望時,他們會提著菜刀,拎著木棍,甚至用是他們的牙齒和指甲來撕咬,把這個讓他們絕望的大宋撕咬出一個口子,一個能讓他們填飽肚子的口子!”韓琦問道:“廢除鐵錢,百姓會覺著絕望?”“您說呢?”沈安想起了前世那些底層的人。他們數十年如一日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有些積蓄都存起來,然后美滋滋的想著存夠了錢就讓兒子取個媳婦,或是給女兒準備好些的嫁妝……但突然有一天上面傳話,說以后咱不用紙幣了,咱們用那個啥……電子幣,會是什么后果?而且事情還發生在相對偏僻的地方。會是什么后果?你們的紙幣不能用了,趕緊去換了電子幣吧。那些人連電子幣是啥玩意兒都不知道,你這么做考慮過后果嗎?韓琦放下茶杯,仔細想著。“百姓會覺著這是在奪取他們的錢財?”韓琦想到了這種可能。“對。”此時的百姓依舊蒙昧,看守目前所擁有的的財富是他們的本能,誰要去撼動他們的財富,他們會和你拼命。而紙鈔是什么鬼東西?益州路那邊遠離汴梁,道路艱難,紙鈔目前只是零星流通。在這樣的情況下,楊靖安竟然敢建廢除鐵錢,這是什么?他想用這個來當做政績來升官!他想吃人血饅頭!沈安瞇眼,他一直在旁觀,但卻不敢旁觀太久。他擔心一旦政令下達到益州路后,會激起民亂。升官的照樣升官,倒霉的依舊會倒霉。可不該是百姓倒霉。所以他來了。包拯突然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新政行于地方,要提防地方官吏上下其手,更要提防他們利用新政來為自己謀好處?”沈安看著他,一股欣喜在涌動。是啊!他怕的就是這個。老王的新政失敗就在于這一點。他控制不了下面,也監督不了下面,新政的政策丟下去,天知道那些地方官吏會借此干出什么事情來。“不能高估地方官吏的操守。”這一點沈安多次提及,但顯然宰輔們覺得這年頭君子還是比較多的。老王栽的跟斗,咱們不能再被絆倒了。包拯能察覺到這個,讓他怎么不歡喜。韓琦低著頭,龐大的身軀看著就像是一座肉山。“若
此事果真如你們所說的那樣,新政的監督怕是要成為重中之重了。”他抬頭看著沈安,問道:“當初你建大宋每個府都配兩名御史,不歸屬地方,由汴梁直接統轄,更是每兩年就換地方任職。你一直都不信任地方官吏,可對?”沈安點頭,“人的操守……怎么說呢,咱們不能把新政寄托在所謂的君子們的身上,更不能寄托在所謂的操守上,一萬個君子,在面對權利和金錢的誘惑時,能有幾人不動心?”韓琦瞇眼,“難說。”在座的都是宦海老油條,自然對人性有著非同一般的認知。“朝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監督。”沈安的眼中閃過厲色,“還有就是嚴峻刑罰,該殺人時,就別說什么發配流放,更別弄什么放到地方為官就是懲罰了,那不是懲罰,那是休假!這么輕松的處罰,只會讓律法蒙羞!只會鼓舞后人敢于去觸犯律法!”韓琦閉上眼睛,“此事只是王安石和你的猜測。”“那就拭目以待吧。”沈安拱手告辭。他前腳一走,韓琦就拍著桌子吩咐道:“快去,派人去益州路,去看看是什么情況!”他的神色猙獰,嚇得進來的官員連滾帶爬的沖出去。“快,備馬!”曾公亮沉默良久,“咱們真知道百姓在想什么嗎?”包拯搖頭,“不知,只是以為知道。”“自以為是是為官的大忌啊!”曾公亮拍著大腿,此事若是真如王安石和沈安所,那地方官的操守怕是都要值得懷疑了。“沈安為何不早來?”歐陽修的問題讓人沉思。包拯解釋道:“他家中有事。”“有事也能抱著孩子來!”歐陽修冷笑道:“他在看熱鬧!看咱們的熱鬧!若是楊靖安正如王安石和他所說的那樣,王安石就是大功,他沈安就是在邊上看咱們熱鬧的混球!”韓琦擺擺手,“目前一切未可知,等消息吧。”眾人沉默。宰輔的事情不少,而且都是大事,所以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一天忙碌下來,韓琦看著精神抖擻,歐陽修卻有些疲憊,揉著眼睛說回家非得喝點酒不可。他們緩緩走出政事堂,韓琦伸個懶腰,覺得愜意之極。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是曾公亮的聲音。“這都下衙了,怎么還有奏疏進來?”“曾相,諸位相公,這是益州路的奏疏,上面寫著十萬火急!”韓琦身體一僵,旋即就覺得肋下那里隱隱作痛,就像是岔氣般的。“哎呀!”他叫了一聲,低頭伸手,“拿來老夫看看。”他的跋扈眾人皆知,于是信使把奏疏遞給他。韓琦仔細檢查了封口,然后打開……他緩緩看著奏疏,身體在漸漸顫抖。“韓相?這是抽了?”人在伸懶腰的時候最好別被嚇唬,否則容易岔氣抽抽。韓琦緩緩抬頭,眼中的怒火幾可燃燒虛空。他一字一吐的道:“益州路提點刑獄李中和及以下五名官員,聯名彈劾轉運使楊靖安,彈劾他未經朝中同意,就鼓噪廢除交子和鐵錢,以至于民亂。”曾公亮的身體搖晃
了一下,面色慘白,“益州路交通不便,若是生了亂子,一時不能制,這如何是好?”包拯沉聲道:“慌什么?李中和他們彈劾了楊靖安,這便是不同意此事,兩邊僵持不下,所謂的民亂……問著皇城司。”韓琦轉身就走,曾公亮嘆道:“果然,果然,王安石有遠見,沈安一眼看穿……就我等懵懂,難堪之極,難堪之極啊!”眾人一起請見,趙曙不知何事,等一見面,見宰輔們都沉著臉,怒火沖天的架勢,就笑道:“這是哪里出了亂子?”如今大宋算是穩妥,他也很是愜意。韓琦說道:“陛下,剛收到益州路的奏疏,臣大膽拆開,益州路提點刑獄李中和及以下五名官員彈劾轉運使楊建安,彈劾他未經朝中同意就鼓噪廢除交子和鐵錢,以至于民亂。”“王安石!”趙曙瞬間就想到了王安石繳還詞頭的堅定。“王安石當時說驟然廢除鐵錢太過倉促,百姓會鬧騰,當時朕并未聽信,反而大怒,如今看來,朕卻是錯了。”他的眼中有怒色,吩咐道:“馬上追回信使,另外派人去益州路查清此事,若是屬實,就把楊靖安帶回來。”說到帶回來時,他的聲音中多了殺氣。楊靖安,你自求多福吧。“此事按下!”趙曙深吸一口氣,“開封府楊佐身體不適,多次請求致仕,朕準了。”韓琦問道:“那陛下屬意誰來接任?”這個他只能問,沒有決斷權。執掌開封府,這就是執掌大宋的心臟,這等人選只能由帝王乾綱獨斷,旁人不得干涉。趙曙看著奏疏,冷笑道:“朕本來屬意旁人,但此刻卻改了主意!”“去,讓王安石明早來朝中。”內侍馬上就去了王家通知。“明早?”王安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卻說道:“爹爹您只管去!”他自信的道:“就算是暫時離了朝中也不怕,等益州路那邊的事爆出來,您將會體驗一番……安北兄說的那個什么……對了,王者歸來!”王安石伸手虛拍了他一下,板著臉道:“什么王者歸來,大宋哪有什么王?死了的才是王。”想封王簡單的很,你立下大功,等你死后官家心一軟,說不定就會追封你一個帶王的頭銜。但他卻感受到了這句話里隱含的暢快之意。王者歸來!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王安石早早起來,吃了早飯后,一路去了朝中。天氣冷了,僵尸圍城的盛況依舊,燈籠依舊是白慘慘的照著周圍。“王安石來了。”“他來做什么?”“這人不是辭官了嗎?怎地又來了?”“官家還沒允許他辭官呢!”“……”一陣議論紛紛,王安石站在那里,默然。周圍的議論很多,還有不少惡意的冷笑。這個世間最多的還是幸災樂禍,而不是同情。稍后宮門開了,眾人魚貫而入。王安石孤零零的走在人群中,想起了昨晚兒子說的話。――王者歸來!……第一更送上,還有。今天有新盟主加更,還是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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