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院的事不少,文彥博最近很是和氣,遇到事兒也喜歡召集副使們來一起商議。“……西北那邊王韶報捷,說是打下了河湟二州,只是具體如何還得等他回來仔細說。”文彥博看了兩個副使一眼,“按照時日來算,王韶最近也該回京了,到時候可細細問他,隨后樞密院要重新謀劃一番西北。”兩個樞密副使,陳旭是發呆,馮京竟然也是發呆。文彥博覺得自己在唱獨角戲。很膈應啊!“西北的羌人兇悍,王韶說有把握掃蕩,可老夫覺著要謹慎些,所以才將催促他趕緊回京述職,到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一個聲音在外面傳來,很是小心翼翼的那種,“相公,外面開始賣雜學的書了。”文彥博有些尷尬。先是沈安被官家拉進宮去講學,這是登堂入室。接著沈安說要出書,還是雜學的教程,這是連續重拳出擊。文彥博也想知道雜學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令人去打探消息。但這個時候……你就不能進來再說嗎?兩個副使都在,你讓老夫情何以堪吶!這二人定然以為老夫派人去盯著沈安,回頭一嘀咕,韓琦那個老賊怕是會嘲笑老夫。他看了一眼兩個副使。陳旭一臉正氣,只是胡須微微顫動,多半是在忍笑。馮京一臉的無所謂,這個比較特立獨行。不過也能理解吧。上次文彥博想用他來和富弼兌子,這事兒算是捅了馮進的肺管子,所以最近他很是不滿。想想也是,雖然他是反對新政的,可你文彥博也不能拿我當炮灰吧?而且拿了我當炮灰,你還想拿下某的岳父,過分了吧?翁婿二人在這個時候可是聯手了,你別指望馮京能大義滅親,在文彥博把富弼搞下去后還在邊上喊666,送火箭送花什么的。哎!文彥博干咳一聲,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漸漸遠去。“西北那邊……”文彥博剛想重新提及那件事,就再度聽到了腳步聲。接著一個聲音傳來,“阿郎,那書……買到了。”這個聲音帶著些歡喜,不,是竊喜。文彥博有些怒了,“住口!”外面那人敲門,文彥博說道:“進來。”外面進來一人,卻是文家的管事。文彥博的規矩大,一般情況下無人干打擾,只能先稟告。往日這個規矩沒啥,可這事兒膈應啊!那管事見到陳旭和馮京都在,就尷尬的低下頭,“郎君,小人買到了最近的詩集,里面有秦觀的兩首詩,您不是說那年輕人很是有才華……小人買到了,真是歡喜啊!”欲蓋彌彰!這是掩飾!陳旭起身道:“如此下官就告辭了。”馮京也起身告退。說什么詩集,還有什么秦觀,這分明就是掩飾。看看管事的胸口吧,一本書的痕跡很明顯。可若是要買詩集,用得著藏著掖著的嗎?不用。那就說明文家的管事買的就是雜學。呵呵!老文,你竟然也玩這個?馮京不禁冷笑。等他們走后,文彥博黑著臉道:“買到就買到了,你歡喜什么?難道買到寶貝了?”管事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的道:“阿郎,您不知道,沈家書店的那條街如今已經被擠了個水泄不通,小人幸而去的早,可即便如此,也差點沒買到。”文彥博看著他身上凌亂的衣裳,以及亂糟糟的頭發,只覺得心頭一震,“為何?那些人……難道是去買那本雜學的?”昨日舊黨的大佬們聚會,大家都說雜學的書定然會賣的很是慘淡。他比較贊同呂誨的那句話:讀書為何?不就是為了做官嗎?可雜
學學了能做官嗎?不能!所以大伙兒都不看好這本書的前景。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為此早上出門時,他讓家里的管事去買一本來,想琢磨一番雜學,然后找到雜學的弱點加以批判。可這竟然是汴梁紙貴的架勢?管事苦笑道:“阿郎,您不知道哦,全是人,小人看到軍巡鋪的那些軍士都假公濟私的,借著維持秩序的機會,給錢先買了不少本。小人認識里面的一個,就悄然花了二十文錢,從他的手中買了來,否則這會兒小人還在那條街上排隊呢!”文彥博瞇眼盯著管事,“可有虛?”他已經有些驚住了。管事愕然,“阿郎,小人哪敢。您問問就知道,今日城中軍巡鋪的人大多去了那邊。”文彥博擺擺手,等管事走后,他重重的靠在椅背上。椅子發出了吱呀的聲音,文彥博深吸一口氣,喃喃的道:“為何有如此多的人去買?為何?”……馮京回到值房后,有小吏過來低聲問道:“相公,可要……買一本?”這個相公叫的有些諂媚,馮京皺眉道:“買什么?”樞密使稱為相公,那算是靠譜,但副使的話,說句實話,壓根就算不上。“相公,雜學啊!”小吏察觀色,見馮京變色,馬上跪下,“小人喝多了,萬死。”馮京面色百變,想了想,“悄然去。”小吏抬頭,“是。”出了樞密院之后,他低頭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道:“裝什么裝?”明明想要,可偏生要裝作厭棄的模樣,不覺得惡心人嗎?馮京在等著小吏的歸來,心癢癢的想看看雜學的內容,然后批判一番。可等了許久,小吏蹤影全無。小吏再回來時一身的凌亂,臉色紅潤,就像是剛那個啥一樣。“相公,人山人海啊!擠都擠不進去,幸好邊上有人在販賣,說是十文錢一本,小人就買了一本。”這等黃牛黨平日里罕見,這時候就出來掙錢了。不過他們掙的是辛苦錢,后世那等代人排隊就和這個差不多意思。“有那么多人買嗎?”馮京皺眉,“為何?”他不理解那些百姓為何發狂般的去買那本雜學。呂誨同樣不理解,他聞訊后就去告假。“出門看病?”王安石看著他,目光冷冷,“去吧。”上官是新政的一派,下屬是反對新政的存在,呂誨最近的日子很是煎熬。他一路往沈家的書店去,半路遇到幾個百姓拿著書在歡喜的說話。“敢問幾位……”呂誨攔住了他們,他身著官服,幾個百姓趕緊叉手行禮。呂誨笑道:“敢問……”,他指著書本問道:“為何買這本書?”一個男子說道:“家里的孩子要學呢!”呂誨問道:“可學這個沒法去考試,那學了有何用?”那個男子皺眉看著他,用那種很是不理解的姿態說道:“科舉科舉,天下人都去科舉,可能考中的千里無一。考不中科舉,前面讀的書都白費了。還不如學了雜學,好歹里面許多學識都能用上呢!孩子以后出門尋事做也方便。”另一個男子說道:“咱們平頭百姓哪敢想什么進士,只是想家里的孩子能學了真本事,以后長大了能養活自己罷了。”呂誨愣住了。幾個男子見了覺得這貨有些抽抽,趕緊拱手溜了。“竟然是為了活著嗎?”呂誨良久步履蹣跚的去尋了司馬光。“某已經知道了。”司馬光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本雜學第一冊,神色木然。“君實,某剛才去問了買書之人,你可知道他們說些什么嗎?”“說了什么?”司馬光的模樣就像是在忍著什么。
呂誨說道:“說是雜學能讓孩子學本事。”司馬光緩緩抬頭,“某……學本事,學本事……”他只覺得腦子里有些亂,漸漸焦躁,伸手一拂,桌子上的東西全都被掃落下去。“為何?”他痛苦的問道:“為何如此?”圣賢學問它不香嗎?為何都去買了雜學?呂誨低下頭,“他們說要活著。”……雜學第一冊火了。京城處處都能看到人在談論這本書,這股風甚至刮進了深宮之中。“看看這個,寫的是什么?水的沉淀……用什么……木炭和細紗……這法子管用?”“試試。”兩個宮女尋了東西來,高滔滔親自試驗。“咦!圣人,這臟水真的清亮了。”高滔滔皺眉看著,然后嘆息一聲,就去尋了趙曙。“官家在看書。”自從上次被高滔滔說是刁奴之后,陳忠珩就有些小心。“官家!”高滔滔一陣風般的沖了進去。“何事?”趙曙在看書。“官家,這本書上面寫的可是真的?”高滔滔有些驚慌,“上面寫著什么最細小的物質肉眼看不見,所有的東西都是由這些看不見的細小東西組成的,臣妾有些怕。”她摸摸自己依舊細嫩的臉蛋,覺得這張臉不可能是由無數細小的東西組成的。趙曙愕然,問道:“你這書哪來的?”高滔滔說道:“是小果果使人送給了寶安,寶安孝順,覺著這書有趣,就送了過來給臣妾解悶。”趙曙含糊的道:“此事……可能是真的吧。”在見識過放大鏡和望遠鏡之后,趙曙覺得這個世界怕不是自己想想中的那樣,還有更微觀的世界。很可怕的認識。高滔滔摸著臉,有些崩潰的感覺,“難道妾身的臉……”“打住!”趙曙覺得妻子要魔怔了,趕緊說道:“這人不就是由皮肉組成的嗎。”“是了,是了。”高滔滔微笑道:“就算是由細小的東西組成的,臣妾的也是最順滑的。”她昂首得意的走了,留下了風中凌亂的趙曙。他以為妻子會糾結于這個發現,然后發呆。可女人的強大他壓根就一無所知,高滔滔馬上就找到了優越感,那就是自己的細皮嫩肉,依舊能碾壓無數女子。哈哈哈哈!老娘最美!老娘無敵了!女人啊!趙曙捂額,見陳忠珩一臉的心有余悸,就沒好氣的道:“你怕什么?”陳忠珩干笑道:“臣……圣人威嚴,臣有些怕。”趙曙覺得這貨最近有些癡呆,就說道:“你去沈家問問,這書可有錯漏。”他已經看到了熱脹冷縮和分子的關系,覺得三觀有些崩塌。這世界竟然是這樣的?陳忠珩一路到了沈家,見沈安正在逗弄幺兒毛豆,就喝道:“你在外面攪風攪雨,汴梁紙貴你可知道?”“雜學開山之作,自然該汴梁紙貴。”沈安很是從容。雜學全是實用之學,從決定出版的那一天開始,沈安就在等著這一刻。“官家問你,書里可有錯漏?”什么書里可有錯漏,這是被那些基本概念給震住了吧?沈安想大笑,卻忍住了,“若是有錯漏,至少也得等數百年后才能發現。”科學到了后面,每前進一步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時間。沈安不認為百年之內教科書上的內容會被顛覆。他自信滿滿!陳忠珩感受到了這份自信,“他們說你如今算是開了一門學識,以后說不得會成圣。”呵呵!沈安想到自己被供奉在神龕之中,那些要考試的學生來焚香禱告,就覺得真是太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