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展最后確實如藤丸立香所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收場”,但總之非常難看。
在她的那段話之后,圖恩戰團長明顯已經氣瘋了。他不顧一切地向著藤丸立香沖過去――雖然依舊沒有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到底姓甚名誰,但作為一個戰團長,圖恩當然已經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了當事人的地位并不一般。只是在當時,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那個瞬間里,他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為自己的自尊討回公道。
他其實沒有思考他該怎么達成這個目標,但作為一架被生物煉金術塑造的戰爭機器,一個自不屈遠征開始在戰場上縱橫捭闔了百年有余的熟練士兵,他完全是出于下意識反應做出了攻擊動作。同樣出于類似的本能,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目標,那個就站在不遠處大放厥詞的、看似弱不禁風的凡人小姑娘身上。他感到有人拉住了他動力甲的手腕,妨礙了他的行動,但只有一瞬間。在他甩脫那道不堅定的鉗制之時,他似乎聽見了一聲遺憾的嘆息,但那也可能是他的錯覺,他的注意力不在這些事上。他向前沖去,伸手,目標細瘦的脖頸就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
――然后他在前沖的過程中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摔了個狗啃泥。他的目標以超越了凡人極限的反應速度準確地抓住了他伸出去的手,接觸點上隨即傳來了一股極速帶偏了他重心的牽引力。再接著,在圖恩努力試圖維持平衡的同時,那個凡人小姑娘挪動腳步,靈巧地從他身邊擦了過去,逃出了他能夠影響的范圍。
這點障礙并沒能阻止圖恩接下來的動作。如何在摔倒后受身,如何迅速恢復姿態這類事早已經被星際戰士的訓練和百年以來的無數戰場刻進了他的本能反應。他幾乎是剛碰到地面就已經重新爬了起來,無意識地順手伸向了腰間的武器掛帶,抬起頭試圖再次確認目標位置――但緊接著占據了他視線的,是阿庫爾多納的拳頭。
一記令人感到天旋地轉的重擊令圖恩不得不再次倒回到地上。迅速地蔓延了整個頭面部的劇痛帶來了一陣耳鳴,痛覺的中心點大概在他的鼻梁附近。他本能地抬手去摸那個位置,同時意識到自己的鼻腔內部正在流血,凝結的血塊可能會阻塞他一部分的呼吸道。在下一個瞬間里,原鑄戰士更加強大的恢復力便讓他身上的不適感迅速地減輕了,因此,他也聽到了阿庫爾多納的聲音:
“算了吧。”這位首生子這樣說,“女士讓你出了一招,發泄一下情緒就到此為止吧――就算你接著打下去又能怎么樣呢?贏了輸了都不好看。”
阿庫爾多納還有更多的話沒說,圖恩理應當從對方的表情上意識到,可他拒絕讓自己意識到這一點。他在站起身后依然堅持著向腰間的等離子手槍伸手,在握住槍柄的同時,圖恩的另一只手正在試圖把阿庫爾多納從他眼前推開。稍遠的地方傳來了那女孩的進一步挑釁:“讓他放馬過來,我可以陪他打到他高興為止!”這進一步地加劇了戰團長的怒火,但緊接著他就發現,阿庫爾多納拒絕離開。
原鑄戰士被加強過的反應力令圖恩明確地捕捉到了阿庫爾多納的每一個動作,但他本應比首生子更加有力、更加靈敏的軀殼無法做出跟上這些反應的行動。阿庫爾多納手中的訓練用劍閃電般地、近乎在一個瞬間里同時擊中了他的兩側膝蓋――一種在原鑄戰士和mk10戰甲出現之前流行過的舊習慣,帝國很多型號的舊式動力甲在膝關節的防護上總有些不盡人意――每一擊都非常沉重,即便只是鈍劍,也足以砸碎戰團長身上精工細作、防護完備的陶鋼裝甲。
在這一突發情況下,圖恩立即忍著被碎裂的裝甲削弱過的痛楚,反常識地屈膝上前,試圖轉為從武器掛帶上抽出自己的動力劍,首先解決掉近在咫尺的阿庫爾多納。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御,這是被多年征戰寫入了圖恩本能的一個策略,但當他在眼下的狀況中再次實行它時,才陡然注意到,這個讓他頂著傷痛穩住重心、順便準備進行攻擊的姿態,也同時讓他的高度低了下來。
下一個瞬間,阿庫爾多納手中的鈍劍閃爍著蝴蝶一般蹁躚的銀光,在同時兼具令人眼花繚亂的優雅和猝不及防的迅捷的同時繞過了護頸上的裝甲板,遞到了圖恩的頸間――就好像是后者自己低下身來,把脖子伸過去的那樣。
如果這是在戰場上發生的話,那他就已經死了。圖恩在那個瞬間里意識到。
實際發生的事情可能也沒有比這好多少,因為阿庫爾多納的這一擊已經不是什么單純的威嚇了。圖恩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做到的,但在那把訓練用劍沒有開刃的劍鋒消失在他脖頸之間的視覺盲區時,阿庫爾多納又轉動手腕進行了一次變招。戰團長本來預備著在自己的喉管附近承受一次鈍劍劍刃造成的沖擊,并試圖用護頸底下的密封膠圈替他承擔一點傷害,可不知怎么的,他最終承受的是一記自下而上、準確地擊中了他下頜的鈍擊。此前在轉眼間便擊碎了陶鋼護甲的力量從他的下巴一路傳導到了顱頂,最終攻擊了他的大腦,令他不得不在又一陣無法抗拒的天旋地轉之間倒了下去。
和之前擊中面門的那一拳不同。圖恩在發黑的視線重新清晰起來、令他能看到馬庫拉格昏色的天空時如此意識到:如果這一次阿庫爾多納再多用一點力的話,那他就真的死了。對方到底是如何在那樣狹小的空間里揮出如此沉重的一擊的呢?他想不明白。
飆升的腎上腺素隨著死亡威脅的離去而減退,疼痛、暈眩和不可避免的血腥味再一次回到了圖恩的感官當中。他聽見四周其他戰團成員憤怒的叫喊和不安的騷動,聽見阿庫爾多納的聲音從他看不見的方向傳來,因為內耳尚未停歇的震顫而顯得朦朦朧朧的,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墻壁:
“這一整件事都是我的失職,大人。”首生子垂劍俯首、單膝跪地,將對藤丸立香的稱呼變更得更加正式,“是我的自以為是和想當然引發了這一連串的所有事故,為此,我愿意接受任何責罰。”
短短一分鐘之前,戰團長發起攻擊給四周的其他鳳凰之子帶來了一種訊號。但現在,阿庫爾多納毫不猶豫的順服則對他們傳遞了另一種完全相反的信號。阿斯塔特們因此困惑而忐忑地繼續觀望了下去,并迅速發現,原本岌岌可危的氣氛竟然和他們以人生經驗做出的發展預測不同,迅速地平息了下去。
“……你非得把事情搞得那么正式嗎,阿庫爾多納?”藤丸立香嘴上在埋怨,氣勢上卻與方才相比立刻一瀉千里。
“這件事的嚴重性確實需要以如此正式的態度處理,大人。”阿庫爾多納回應,“您知道,阿斯塔特都早晚是要死的,但我更希望圖恩兄弟能懷著高貴的憤怒挺胸抬頭地死在戰場上。”
“那他自己學會冷靜下來別作死,就比什么都強。”藤丸立香沒什么好氣地評價,“我是脾氣好,但我不是完全沒脾氣。”
在這句話之后,她似乎還有更多話想說,但她開口時頓了一下,最終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那些句子替換成了結語:“你的事咱們之后關起門來再說,現在,你跪來跪去的像什么話,給我起來做事!今天這件事到此結束,就讓它爛在咱們這些在場的人之間,不要再擴大影響。然后,你們該吃飯吃飯該封口封口該談心談心,圖恩戰團長也用這幾個小時冷靜一下。現在談不下去,我先回船上了,桑托連長還等著呢。阿庫爾多納,咱們本來說要談的事情等到今天本地時間午夜的時候再說,到時候我和桑托連長再一起過來。”
阿庫爾多納以一種得體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有點猶豫地向后瞥了倒在地上的圖恩戰團長一眼:“可萬一到時候,圖恩兄弟……狀態依然不怎么好的話……”
考慮到這個猶疑著的問句中心的人物已經開始在地面上緩緩挪動,控制著不太靈光的四肢做出了一些“爬起來”的努力,藤丸立香默認這句話中的“狀態不好”不是指無法恢復意識。于是,她抬起眼,對阿庫爾多納逼問:
“你也想我在這里把話徹底說明白嗎?”
“那倒也不必。”阿庫爾多納從善如流,“我送您回去吧?兩邊路程還挺遠的?”
藤丸立香白了他一眼,以明確否定的語氣評價:“你說話像塔維茨。”
“塔維茨怎么了。”感覺到警報解除,阿庫爾多納身上那種正式的態度又被迅速地丟掉了,“女士,我不覺得塔維茨講話的方式有問題啊?”
“塔維茨沒問題,問題在你。”藤丸立香無奈地說,“你又不是塔維茨。”
――
“你可能沒意識到,但你真的差點把自己整個戰團都搞死。”臨時駐地的戰術推演室里,阿庫爾多納往圖恩剛剛貼了敷料的鼻子底下塞了一杯烈酒,“你剛才實在是不夠冷靜。”
“你要我怎么冷靜!”圖恩拍著桌子大喊,緊接著又意識到這沒有意義,于是沮喪地抓起杯子一飲而盡,任憑酒精火辣辣的觸感一路從口腔和喉嚨燒進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