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吉斯蒙德發現了卡恩的那個瞬間里,他也同時意識到,自己被卡恩發現了。
這有點突然,但也算不上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冥冥中自有天意這句話放在眼下的情境里,大概率算不得一句空話。
在踏入戰場的一瞬間便失去了隱蔽優勢,這一點確實有些令人懊惱,不過對西吉斯蒙德來講,并不構成什么嚴重影響:幻境中的經歷確實迫使西吉斯蒙德學會了午夜領主所擅長的迂回突襲,游擊斬首等戰術,但不代表這些戰術會成為他臨戰時的首選,更不代表他喜歡這樣干。
他站在能夠縱覽全局、將出現于此正在集結的、拉拉雜雜可能有一千多人的吞世者隊伍全部收入眼底的制高點,向下俯視著自己的老相識。意識到他存在的卡恩宛若實質的目光,也透過他帶有明顯破碎與血污的頭盔目鏡刺向西吉斯蒙德。同樣只是亞空間在冥冥中帶來的一種感受,但西吉斯蒙德確信,那目光中含有對殺戮與暴力的饑餓。
除開冥冥中的感受之外,眼前的這位“卡恩”與西吉斯蒙德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了:不論是他記憶中,那位在征服者號決斗坑中的那個“卡恩”,還是泰拉高墻之下那個被釘子與邪神折騰的近乎神志不清的“卡恩”,都無法與眼前這個“卡恩”完全地重疊起來。一萬年過去,即使時間并沒有在長期浸泡于亞空間當中的卡恩身上真的流逝那么多,血神的青睞、選擇與賜福依然在k神選的身上留下了層出不窮、不可磨滅的印記,改變著他的體型,同化著他的鎧甲與武器,塑造著他的性情、認知,目標與欲望。
這些改變令帝皇冠軍產生了一點毫無意義的感懷,但也因為其毫無意義,在轉瞬間,它就被當事人徹底拋在腦后了。然而,恰在那個“轉瞬間”將過未過的幾微秒里,西吉斯蒙德也福至心靈地意識到:他或許也是這么看我的。
就像退入亞空間之后的經歷確實改變了卡恩一樣,西吉斯蒙德死后的經歷也同樣進一步地塑造了他本人――這話說出來感覺很奇妙,但也不重要。
在這一刻里,正在勉強整隊的吞世者,不知是否完成任務的天獅戰團,戰場上的進一步異變與亞空間的侵蝕,在西吉斯蒙德的感官中都一并顯得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只有卡恩從他那雙猩紅色的目鏡中投來的,帶著想要將自己的老對手“抽筋扒皮敲骨吸髓”般“物盡其用”,傾瀉暴力以榮耀神o欲望的目光。
西吉斯蒙德讓自己的物理軀殼暫時消散了,以太解裂殘留下的點點金光在半空中流淌出一條金色的小溪。這沒能中斷卡恩熱切的注視,那雙對勝利與鮮血,榮譽與殺戮,挑戰與顱骨懷揣著野獸般貪婪的非理性目光依舊緊緊鎖定著西吉斯蒙德當前所在的位置,注視著對方理應不可見的靈體一路從享盡優勢的制高點降了下來,落在與吞世者們所在的廣場地磚所齊平的大理石地面上。金色的以太重新在卡恩面前構建出了黑騎士威嚴的形體,兩位勢均力敵對手再一次以盡可能公平的方式站在了擂臺兩端。
這令卡恩近乎噬人的目光當中,首次出現了一點恍惚:
“你變小了,西吉斯蒙德。”他拋棄了更多該問的問題,只選擇這么說。他的聲音在無數次的瘋狂、痛苦與怒吼中變得粗糲、沙啞且含混,嚴重程度比西吉斯蒙德印象中更甚。
“是你的體型在邪神的侵染與折磨下膨脹了,卡恩。”西吉斯蒙德在黑劍出鞘的輕柔摩擦聲中平靜地回復,就像他真的只是面對著一名多年未見的舊友寒暄一般。
吞世者談不上隊列或陣型的集群依然亂糟糟的。或許那些還有精神注意他們指揮官命令的人會注意到正發生著什么,這些人中的一部分會捕捉到“西吉斯蒙德”這個名字,當中的又一小部分腦子還沒被賜福或釘子徹底攪成漿糊的人會意識到這名字代表什么,更少數的幾人能回想起這名字所代表的故事,并抓到其中不合邏輯的問題所在:西吉斯蒙德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但這也不重要。
至少對于卡恩來講,不重要――不論黑騎士之死是不是阿巴頓放出的謠,西吉斯蒙德到底是死而復生還是變成了什么其他怪東西,為什么他能以仿若亞空間生物一樣的姿態在半空中移動,統統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他們正面對面地處在擂臺兩端。
“你肩負的任務或者計劃,原本是什么?”卡恩在頭盔底下咧開了嘴,變異后變得尖銳的牙齒刺破了他自己的皮膚。這動作說不好是他不可遏制地露出了一個所謂的“笑容”,還是想要用自己渾濁腥臭的鮮血暫時遏制對暴力的渴望。他頭頂的屠夫之釘微微震顫著,不耐煩地等待著一場必然會將它們喂飽的激烈戰斗,同時,他手中“血子”上云母龍的齒刃也在伊利瑞姆林晦暗的天空下泛著冷光。
“無所謂了。”西吉斯蒙德簡短地回答,并認為自己無需做出更多解釋。他架起黑劍,同樣反問了卡恩一句:“那么你呢?你本應帶著你的嘍峭未θィ俊
卡恩一哂:“也無所謂了。”
西吉斯蒙德確實不需要解釋,因為卡恩在此時同樣能輕易獲得與對方相同的啟示。原本壓在身上的任務,該被立刻執行落地的計劃,乃至原體的命令、所在與安危,在此時此刻都不重要了――對他們來說,唯一重要的,只有作為“神選”的自己正面對著的,命中注定的對手:
這場戰斗,必然是吾主(帝皇恐虐)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