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河水打著旋兒向東流,兩岸是光禿禿的河灘,零星幾叢枯草在風里抖。
河中間,兩條簡陋的木筏子被繩子拴著,勉強靠在一起,隨波晃動。
洛珩這邊,就帶了王嬌和霍勝胥。
霍勝胥疤臉上兇光未消,抱著胳膊站在筏子尾,像尊門神。
王嬌則低眉順眼地立在洛珩側后方,氣息收斂,仿佛不存在。
對面筏子上,帖木兒汗只帶了兩個心腹大將。
這位草原雄主臉色鐵青,眼窩深陷,幾天前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只剩下強壓的疲憊和憋屈。
他看著洛珩,眼神復雜。
“汗王,請。”
洛珩指了指筏子中間臨時擺上的矮幾,語氣平淡。
帖木兒汗重重坐下,筏子跟著一沉。
“洛珩,廢話少說!圖蘭城你也燒了,糧道你也斷了,流你也撒了!本汗認栽!劃個道兒出來,怎么才能讓你那六國聯軍退兵?還有,互市,本汗應了!”
洛珩沒碰面前那碗渾濁的河水,手指在粗糙的木幾上輕輕敲了敲。
“汗王痛快。不過,光應下互市,可不夠填這窟窿。”他抬眼,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圖蘭城,還有它東邊連著的那片草場、河谷,以后,歸我大靖了。”
“什么?!”帖木兒汗猛地站起來,筏子劇烈搖晃,他身后的親衛差點拔刀!
“洛珩!你做夢!圖蘭是本汗東境重鎮!你開口就要?還要連帶那么大一片草場河谷?你怎么不直接要本汗的王庭!”
“王庭?”洛珩嗤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十足,“汗王,我要你王庭干什么?又遠又冷。我就要圖蘭那片地。方便我大靖的商隊進出,也省得你哪天腦子一熱,又惦記著從這兒捅我刀子。”
“不可能!”帖木兒汗斷然拒絕,臉漲得通紅,“那是本汗的疆土!寸土不讓!”
“不讓?”洛珩靠回椅背,慢悠悠地喝了口水,“行啊。汗王有骨氣。那咱們就耗著。你猜猜,你后方的糧草還能撐幾天?你猜猜,你營里那些聽說奧斯曼在西邊攻城略地的頭人,還能忍多久?”
帖木兒汗瞳孔猛地一縮:“你…你怎么知道奧斯曼?”
他西境遇襲的消息是絕密,剛收到不久!
“我怎么知道?”洛珩笑了,笑得有點冷,“汗王,你當這天下就你帖木兒汗長腦子?你傾巢而出來找我大靖麻煩,西邊那頭餓狼會放過這機會?算算日子,你那西境三城,怕是已經改姓奧斯曼了吧?”
帖木兒汗臉色瞬間煞白,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里衣。
他最大的底牌和恐懼,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掀開了!
“還有,”洛珩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聲音更冷,“你真以為你那幾個大部落的頭人,都跟你一條心?你猜猜,我派人送去的互市永久開放、鹽鐵茶葉管夠的許諾,他們動心不動心?你猜猜,他們會不會覺得…換個人當大汗,這買賣更劃算?”
帖木兒汗身體晃了晃,扶住木幾才沒倒下。
洛珩的話像一把把鈍刀子,精準地捅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糧草斷絕、西境告急、內部不穩…每一條都足以致命!
“再加一條,”洛珩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審判,“互市可以開,但規矩,得按我大靖的來。你帖木兒的馬匹、牛羊、皮子、沙金,進我大靖,抽三成稅。我大靖的鹽、茶、鐵器、綢緞,進你帖木兒,免稅。”
“三成?!還免稅?!”帖木兒汗身邊的親衛再也忍不住,怒吼出聲,“你這是明搶!”
霍勝胥冷哼一聲,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如同餓狼。
王嬌眼皮都沒抬一下。
洛珩看都沒看那親衛,只盯著帖木兒汗:“汗王,我這人做生意,喜歡把賬算在明處。這三成稅,是你帖木兒大軍叩邊、毀我邊鎮、驚擾百姓的賠償!是買你二十萬大軍能囫圇個兒回去的路費!是買你帖木兒汗庭還能安安穩穩立在那兒的價錢!這買賣,你做不做?”
帖木兒汗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瞪著洛珩,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割地!免稅!還要抽重稅!奇恥大辱!
這條件傳出去,他帖木兒汗的威望將一落千丈!
“洛珩!你不要欺人太甚!”
帖木兒汗從喉嚨里擠出低吼。
“欺人太甚?”洛珩站起身,走到筏子邊,看著渾濁的河水。“汗王,你帶著二十萬刀槍,跑到我家門口耀武揚威的時候,怎么不說欺人太甚?現在,你的刀鈍了,糧斷了,老家被人掏了,內院還起了火…你跟我說欺人太甚?”
他轉過身,眼神冰冷如霜:“這條河,就是你今天唯一的救命稻草!抓不住,你就等著被西邊的奧斯曼、東邊的六國聯軍、還有你背后那些蠢蠢欲動的頭人,撕成碎片吧!到時候,別說圖蘭,你的王庭,你的整個帝國,都得被人當肥肉分了!你自己選!是現在簽了這份委屈的約,帶著你的兵回去跟奧斯曼拼命,保住你剩下的家業?還是…死扛到底,等著粉身碎骨?”
死寂。
只有河水嘩嘩流淌的聲音。
帖木兒汗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嵌進肉里,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木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