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封信,應當不至于讓黎陽夫人連夜過來知會一聲。
虞聲笙靜靜等著丈夫接下來的話。
聞昊淵沉默片刻:“是她夫家送來的信。”
“夫家?”她吃驚,“姑母不是說她夫家那一脈已經沒人了么?若非如此,又怎能讓她帶著一雙孫子女返京?”
要是孩子的祖父或父親還在,怎么也輪不到黎陽夫人做主。
這可不是回鄉探親這么簡單,一路長途跋涉,遠離曾經熟悉的一切,踏上久違的故土,對黎陽夫人這個不算年輕的祖輩來說,無異于是個重大決定。
稍不留神,或是運氣不濟,他們祖孫三人很可能會折在半道上。
可黎陽夫人還是不畏艱難,帶著孩子投奔威武將軍府。
關于這段往事,虞聲笙并沒有細細追問。
聞昊淵既然同意堂姑母住進來,那么黎陽夫人的人品應該是有保證的,聞昊淵必定有過一定程度的調查,她作為一個新媳婦,又是晚輩,哪來的勇氣給自己添這么多麻煩……
是以,黎陽夫人沒說,她也沒問。
對上丈夫的眼睛,她笑了:“看樣子,咱們這位姑母瞞著好些事呢,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緊,是不是很麻煩。”
“不怎么麻煩。”
聞昊淵摟著妻子坐在床榻上,自然而然讓她嬌小的身子蜷縮在自己懷中,一只手把玩著如瀑一般的青絲,他緩緩道,“姑母夫家嫡出這一脈,除了輝哥兒,確實也沒其他人了。”
他的聲音娓娓道來,聽得虞聲笙眼皮有些發沉。
只覺得男人懷抱格外寬厚踏實,靠在上面令人安心。
原來,黎陽夫人在返京之前,遭遇了人生兩大打擊——喪夫,喪子。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竟在短短三個月內先后去世。
如此重擊,讓已不再年輕的黎陽夫人幾乎一夜間白了頭發。
她與丈夫相伴多年,連紅臉的時候都屈指可數,一直到有了孫子孫女,丈夫都不曾納妾,他們兩口子堪稱琴瑟和鳴的夫妻典范。
痛失丈夫本就讓她痛苦不已,后又失了兒子,虞聲笙都不敢想當時的黎陽夫人該有多絕望。
可惜,這只是悲劇開始。
一個家族里失了老當益壯的父輩,又失去了足以獨立門戶的兒子,家中只剩下老幼婦孺,那些旁支堂親們便不再同往日那樣親切,一個個虎視眈眈,要吞了黎陽夫人這一房的財產。
黎陽夫人的兒媳本想留下與婆母一道,卻被搶先一步察覺不對的娘家接走。
黎陽夫人也沒有強留,以一身之力護著輝哥兒桂姐兒。
最終她難抵那些來勢洶洶的親戚,只好同意割舍夫家祖產,帶走了一大半的金銀細軟,領著一雙孫子女遠赴京城。
聽到這兒,虞聲笙想起了自己七八歲時在鄉間看到的一幕。
也是一戶人家,原本是莊臺上的富戶。
死了丈夫后的女子被男方家的宗親硬生生奪去了田產銀錢,就連祖屋都沒落下,她的孩子們被過繼給了其他人家,而她……娘家不要,夫家沒了,孩子也護不住,最后一根麻繩吊死在了后山的樹上。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晨曦間,她頂著清晨的露珠去摘野菜,看見在一片枯枝爛葉里懸空、輕輕搖晃的纖瘦身軀。
很可怕,也很可悲。
從那個時候起,虞聲笙突然就明白了。
活在內宅,有內宅的辛苦;長在鄉間,有鄉間的難處。
但對于女子而,還是先要保全衣食無憂才是要緊。
黎陽夫人的魄力讓她心生佩服,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在這個當口,未必能做得比黎陽夫人更好。
“姑母還是很有遠見的,在料理了姑父的身后事之后,她便偷偷將一些金銀細軟、田莊鋪子變賣,化成銀票存進了錢莊。到時候抵達京城,再從京城這里的錢莊取出即可,不過是費了點抵扣,但總歸是留下了一些。”
聞昊淵說著,由衷贊嘆,“到底是咱們聞家出去的姑娘,這魄力這能耐,確實夠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