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牛鬼蛇神和奇特造物。
在終焉的陰影降臨之際,阿拉洛斯率領他的軍隊深入希爾瓦尼亞,試圖與艾薩里昂的軍團匯合,形成聯軍。
曼弗雷德感知到了這支精靈軍隊的動向,卻沒有派出規模龐大的亡者大軍前去阻擊,他只派出了一位恐怖的存在――『悲傷女王』卡萊德婭。
她并非凡人,也不是單純意義上的亡靈,她是夢境與夢魘的女主人,是那潛藏于視覺邊緣、在尚未察覺時已低語于心底的幽影。自從皇帝西吉斯蒙德時代,她的存在便如詛咒般附著在世界之上,目睹著帝國的興衰、國度的殞落、英雄的消亡――從未離去。
曼弗雷德之所以派她前來,理由簡單直接:她不需要鋼鐵、不需要軍團,她的武器是恐懼本身。
在卡萊德婭降臨之后,森林的陰影變得愈發濃密,渴望鮮血的幽靈徘徊在阿斯萊軍隊的周邊,在夜晚最深沉的時候游走,輕聲低語,誘惑、分裂、撕裂意志。
那些分派出去巡邏的巡林客,本應最熟悉林中路徑的人,再也未曾歸來。又或在次日黎明,被發現為毫無血色的尸體,零散地倒臥在荊棘間,眼睛睜大、嘴角流著血,仿佛在夢中慘叫至死。
營地的火光下,阿斯萊們眼神渙散,他們很少真正入睡,只能閉目休息片刻,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沉入夢境,就可能墜入無底深淵。夢中,卡萊德婭會悄然現身,她那冰冷纖細的手指會穿透意識,緊緊攫住他們的靈魂,許多人永遠無法從夢中醒來,他們的靈魂被她殘忍地從肉體中抽離,帶回她那由絕望構成的宮殿。
只有阿拉洛斯例外。
他對這位女妖的恐怖免疫,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卡萊德婭在他內心找不到任何可以棲息的空間。隨著情況的加劇,他確信,自己親族的苦難與混亂,是由那些哀嚎不止的幽魂引導和催生的。他命令麾下的咒詠者,設法俘獲其中一個靈體,并追蹤它所源之主。
可這條道路遠比想象的艱險。
因為,在阿拉洛斯的軍中,從未有任何一位法師真正涉足過黑暗魔法的道路,而踏足過的,沒有在軍隊的序列中。現在,為了對抗卡萊德婭,他們必須冒著喪失理智、墮入瘋狂的風險,踏入這片前所未涉的深淵。
咒詠者們先后嘗試,一位接一位倒下,三名法師在儀式中當場死亡,靈魂被抽干成灰塵般的殘渣,還有更多人因恐懼而發瘋,眼神永遠定格在虛無之處,嘴角不停念叨著『她在看著我』。
直到第七位――他挺了過來。
在一次儀式中,他勉強保持清醒,看到了束縛俘虜靈魂的那股無形之力――一股如藤蔓般扭曲的意志。
真相暴露。
然后就沒然后了。
阿拉洛斯對女妖的巢穴發動進攻,那是食尸鬼林深處一座搖搖欲墜的塔,剩余的咒詠者驅逐了卡萊德婭和她的鬼魂集團。
但像卡萊德婭這樣的存在,并不是個例。
在三皇時代,另一個傳說中的恐怖浮現――名為凱特琳的女巫曾幾度威脅奧斯特領的邊境安全,當獵巫人步步逼近之際,她沒有作戰,而是逃亡。她施展禁忌之術,蠱惑一位船長,將她帶往遙遠的露絲契亞。
她說,在夢里,哈肯出現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承諾賜予她庇護與永生的黑暗力量。
旅程漫長,途中暴風四起,帆斷桅折,水手接連病亡,食物與飲水所剩無幾。卻始終沒有人敢質問她,因為她的眼神如死水。
最終,當船只抵達吸血鬼海岸,凱特琳再度展現她的『虔誠』――她親手殺死了那位船長與全體船員,用他們的血肉作為通過馬尾藻群的通行費。
凱特琳被帶到了盧瑟?哈肯面前,她拋棄了驕傲,也放下了自尊,她主動獻出自己的力量,愿意向哈肯效忠,作為交換,只求一份庇護,一座堡壘,一個能容她立足于這片大陸的陰影角落。
盧瑟沉默地聽著,那煩悶、毫無情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只覺四肢僵硬,仿佛被某種古老的詛咒瞬間封鎖了所有行動力,她想張口抗議,卻連發出尖叫的權利都被剝奪。
她被拖走,由盧瑟麾下的僵尸水手抬起,如同一具無用的尸體般,拉上了高高的城墻。月光如血,海風嘶鳴,當盧瑟用那干癟的嘴唇詠唱出古老、詭異的咒語時,她被拋入了大海深處。
浪濤翻卷,寒意刺骨。
就在她溺水、意識模糊的最后一瞬,一股扭曲的黑暗強行侵入她的靈魂,將她的肉體與意志撕裂重塑。在死亡與重生的邊界之上,她被改造為了一個塞壬女妖。
然而,她并未徹底失去自我。
與大多數的塞壬不同,凱特琳在這具新軀殼中保留了部分清醒的意識和大部分力量。她的怨恨沒有消散,反而更濃,她逃進了馬尾藻群的迷霧深處,襲擊補給船、引誘水手、釋放咒語攪亂潮流,每一次都在吸血鬼的怒火中驚險逃生。
她像是一道游離于現實與幻象之間的咒怨,無法徹底消除,卻又時刻帶來毀滅與陰霾。
在損失了數艘軍艦和數百名仆從之后,盧瑟終于放下了那點殘存的傲慢,向這位曾經的祭品提出了一個交易――不再是奴隸,而是盟友。
作為對他曾經承諾的『保護』的踐行,凱特琳將為他獵取迷失船只、俘虜水手、壯大艦隊,并保留『實驗』與『獎賞』的權力。而她自己,則將獲得『鹽水夫人』的身份,一塊屬于她自己的領域。
然后,露絲契亞大陸東部的破碎岬,出現個鹽水夫人,通過觀察坩堝里冒泡的惡臭液體,搜尋著過往的船只,并向那些靠近的獵物歌唱。
明智的船長們為了躲避鹽水夫人的歌聲,不顧風險駛向更遠方的大海,但有些蠢人盲目地相信速度可以拯救他們,結果他們被困在水流中,漂流到破碎岬附近。
那些還有利用價值的船只被她改造后加入盧瑟的艦隊,其他破損的殘骸則散落在珊瑚礁與石堤之間,成為永恒的墓碑。船員們要么被送給盧瑟,成為死靈軍團的一員,要么被她自己拿來做魔法實驗。
然而,就像所有的詛咒都有歸宿,她的終焉也早已寫下。
她的下場也很簡單,在蜥蜴人圍剿盧瑟時,她是第一個倒霉的,因為當時的戰略從北向南展開戰略圍剿,而她的老巢,恰恰在最北端。
沒有戰斗,也沒有凄厲的尖叫或是臨死的掙扎。
嘩大師遠程上號靈蜥祭司,隨后一巴掌,將這位曾經的女巫連同她的島嶼、巢穴、坩堝與怨靈,一同擊成粉碎――形神俱滅。
達克烏斯在巨龍之森穿行時,曾目睹過野獸元素化身。但那頭怪物沒有撲來,它只在遠處佇立,目光如洞穴般幽深,在望見龐大的精靈隊伍后,調頭離去,消失在了森林中,連機會都沒給。
元素化身并非是對軍隊數量的畏懼,森林才是它的領地,它的王國。
真正令它忌憚的,是那些隊伍中的施法者――他們能用魔法切斷它與自然的聯系,將其巨大的實體『瓦解』,分解為辜爾之風。
而這,是它唯一不能承受的死亡。
同樣,還是巨龍之森,達克烏斯在矮人的鍛造車間內見到了一只活體鉛牛,本質上活體鉛牛與野獸元素化身屬于同一類生物,只是載體不一樣。
在虔門之風的作用下,這只看著溫和的金色鉛牛變成了一只憤怒的金色牛頭人。
然后就沒然后了。
施法者們將虔門之風轉化成德哈,從牛頭人的身體中剝離,沒了支撐的牛頭人重新變成了雕像,隨后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摔了個稀碎。
如果當時要是沒有施法者,那達克烏斯只有一個選擇――跑。
不是后撤,不是規避,不是誘敵深入――是轉身就跑,毫不猶豫地逃離現場,離開鍛造車間。
菜刀隊在面對女妖、塞壬、石冢縛靈這類靈體敵人時,還有機會通過涂油、臨時附魔或者攜帶的魔法武器來一搏。但當目標是元素化身這種自然與魔法混成的存在,什么策略、技巧、陣型統統毫無意義。
連看它多一眼,都是對它的不敬。
與元素化身近戰,簡直就像在沸騰的巖漿中試圖揮舞武器斬火焰。那不是在戰斗,而是在對抗自然的法則本身,唯一正確的應對方式就是:別猶豫,轉頭就跑,越快越好。
而現在的綠皮艦隊,就像一隊闖進獵場、卻不知死活的野豬。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所誤入的,不是森林,而是洶涌的大海。
而這片海域,已經活了。
沒有退路,也無法逃脫。
他們已經成了案板上的肉。
卡利恩緩緩吐出一口氣,動作極為克制且沉穩,他在調節呼吸頻率。隨后,他將那副全息視野面具輕輕扣在臉上,咔噠一聲清脆響動,面具的嵌入系統瞬間激活,一道光圈在面具內側閃爍。
他的視野在瞬息之間發生了劇變。
他不再身處于高空之上,而是隔著一層薄如蟬翼卻解析度極高的水幕投影,靜靜俯視著整片海域,如同神明般凝視眾生的掙扎。他緩緩調高了『倍距』參數,畫面隨之推進――原本在遠處模糊如蚊蚋的艦隊,此刻幾乎連甲板上的木釘和磨痕都清晰可辨。
然后,海動了。
不,是海『活』了。
起初只是如夢囈般的微顫,仿佛深海的某處正在輕輕翻身。接著,是大面積水域的突然鼓脹,宛如一只巨獸在海底之下重重一撞,令整個海平面掀起驚濤駭浪。
然后,它們出現了。
無數水柱轟然拔地而起,這些水柱如長槍刺入天空,帶起咆哮聲與腥鹽味的狂風,然后在空中旋轉、扭曲、匯聚,化作一道道半透明、凝膠般的巨型身影。
最先成型的一尊,身高近二十米,周身環繞著湍流與咆哮。它一現身,便揮動那條由海浪組成的巨臂,帶著海神的怒火砸下。
轟!!
一艘滿載綠皮的破舊戰船幾乎在一瞬間便被整艘掀飛,如同破布玩具般被拋向半空,連同甲板上的綠皮們尖叫著翻滾而出。隨后,那船連帶著所有生命,以極不體面的方式砸入海面,炸開十幾米高的海浪,碎木與血水四濺如雨。
“命中!”卡利恩淡淡地開口。
就像是在檢驗靶場試射,而不是目睹一場血腥屠殺。
海洋在回應,其余的海元素也開始了行動。
它們有的化作狂暴的水龍卷,攜裹萬鈞之力于艦隊之間肆虐旋轉;有的則潛入海底,在船只正下方激出尖銳如矛的水柱,從底艙貫穿而上,將整艘船從中一劈兩半;更有甚者,整個身體直接化為瘋狗浪,裹挾整艘艦船沉入深淵。
這是自然的屠殺,不帶一絲感情。
元素化身們橫沖直撞,恣意狂奔于海面之上,它們是海之怒,是深淵的主宰,每一道水體構成的身影都如活火山般激烈,卻沒有溫度,只有吞噬一切的冷酷。
船只解體,綠皮四散,尖叫與咒罵被浪濤一一吞沒。
綠皮獸人一開始并未認輸,他們仍像往常那樣選擇最原始的方式回應敵人。
他們怒吼著,揮舞著骨斧與棒子奮力砸向那些凝聚成形的海元素,有的將用來捕魚的魚叉當作投槍般奮力擲出。那些武器『噗通』一聲扎入元素身軀,帶起幾許浪花,卻沒有一絲血跡、也沒有任何反應。
那不是實打實的肉,而是憤怒與魔法結合成的幽藍幻影。
每一次攻擊,就像是拿木棍戳破一場夢――沒有回音,沒有反饋,只有讓獸人們自己更加絕望的『無感』。
箭矢從破弓上飛射而出,穿過半空,在風中顫抖著扎入海元素的身體中,卻連一絲水波都沒激起,仿佛被一團云吞噬;粗制濫造的弩炮也被推進甲板,在操作手倉皇的叫喊中『咔噠』一聲發射,那枚粗大的金屬弩矢劃破海風,以沉重的動能直沖其中一只元素化身而去。
但結果依舊可悲。
弩矢尚未接觸目標,便被對方身體那層宛如液態盾墻的結構吸收,然后反彈回海中,只留下一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噗』聲,如同打在水面的一滴雨。
而那只被攻擊的海元素――它沒有怒吼,沒有反應,甚至沒有回頭。它的存在仿佛根本不屑與敵人互動,它只是在推進,用一種緩慢卻不可阻擋的毀滅節奏。
它的攻擊方式毫無技巧,卻擁有最原始的、純粹的暴力。
它就那么撞上了一艘體型較大的綠皮戰艦。
整具二十余米高的水體以一種違反物理的滑動方式掠過海面,速度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沖上海岸。在它沖撞的瞬間,海面炸開了一圈水環,伴隨著如雷般的震響,那艘船的中段被直接撕裂成兩半。
木板如折斷的樹枝四散飛濺,殘骸在半空中回旋翻滾,數十名獸人被當場震飛。他們在空中還在嘶吼、咒罵、亂揮手臂,像是還未意識到死亡的降臨,可下一秒,就被從破口中噴涌而出的狂浪吞沒,連回音都未曾留下。
另一邊,一只體型更為龐大的海元素在艦隊之間掀起更猛烈的風暴,它由無數漩渦與潮汐凝聚而成,其身體本身便是一道高速旋轉的災難漩流,它在綠皮艦隊之間來回穿梭,如同颶風游弋的路徑所過之處,皆化為廢墟。
它的前方是艦隊,身后是殘骸。
它所經過的每一條航道都像被切割出的死亡水道,綠皮、木板、船只、弓弩與吶喊統統被卷入它那翻涌的軀體,最后在它背后化為漂浮的泡沫與沉沒的尸骸。
驚恐終于徹底淹沒了獸人的怒火。
綠皮開始后撤,或更準確地說,開始逃命,但這是海上。
他們驚慌失措地從船艉一躍而下,企圖游泳逃離這片『死亡之海』,然而下一刻他們便發現,海水不是被動的媒介,而是有意識的審判者。
那些本該接住他們的海面,如同活物般翻涌扭動,將他們直接卷入水中,有些被重新拋回甲板,有些則像被看不見的巨手拖入深海。溺水、掙扎、尖叫與咕噥混合成一曲絕望的哀歌,在這片大洋之上回響不止。
對陸地而來的獸人來說,海洋本是神秘而廣闊的疆域,可現在,它不再是自然――它是神,它有意志,有憤怒,有審判。
薩滿們也試圖反制,幾位身披骨飾與羽毛披風的薩滿在甲板上高舉法杖蹦跳著,口中詠唱不成句的咒文,試圖對抗這一切,但他們的詠唱尚未完成,海元素的注意已經鎖定。
兩道水鞭驟然從海面抽擊而出,宛如閃電般穿透風雨,第一鞭擊飛了薩滿手中的法杖,第二鞭則將他們整個卷入海元素的體腔。
那一幕,成為幸存綠皮的心理夢魘。
薩滿們像是被封入樹脂中的昆蟲,在那層半透明的水體中驚恐掙扎。他們的眼睛睜得極大,嘴巴張開卻無法發聲,他們不是被殺死,他們是被鎮壓,被整個海洋的意志、以一種超越語的方式徹底壓制。
這一切,卡利恩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冷冷注視著面具鏡面中反饋回來的遠景,眼神如冰,如鐵。他注視著那一柱柱翻騰的海水在艦隊間歡快起舞。
可這不是舞蹈。